第四屆蔣風兒童文學獎(青年作家獎)獲獎作家作品分享會舉行
12月6日下午,第四屆蔣風兒童文學獎(青年作家獎)獲獎作家作品分享會在武義溫泉黃龍飯店崇實廳舉行。會議由浙江師范大學兒童文學研究中心主任吳翔宇教授主持。出席分享會的嘉賓有:北京師范大學教授陳暉、《中華讀書報》總編助理陳香、中國海洋大學教授徐德榮、湖南師范大學教授湯素蘭、遼寧師范大學教授喬世華、曲阜師范大學教授張梅、河南師范大學副教授葛旭東、江西師范大學副教授雷雯、湖州師范學院副教授韓雄飛、江西農業大學講師朱沁雪、浙江師范大學副教授胡麗娜、浙江師范大學講師王帥乃等。浙江師范大學兒童文學專業博士生、碩士生也到場參與學習交流。
陳暉以《從前有個東西村》為例,指出作品圍繞萬物起源、人與自然等宏大主題展開立體敘事,但其最令人印象深刻之處在于哲思與想象的交融,以及思緒在創作中呈現的自在與自由狀態。圍繞廖小琴的創作及兒童幻想文學的發展,她進一步提出以下思考:一是在文體層面,幻想文本雖以幻想思維主導,卻在形態上融合了故事、小說、散文與詩的特質;二是傳統與民間的關系處理上,如何使傳統元素在現代幻想中煥發生機值得深入探索;三是作品內涵方面,需辨析神性與靈性的不同呈現,例如《從前有個東西村》突出靈性,而《奇跡山林》則有別于此。此外,她還提煉出“宏大與輕巧”“堅持與自由”“哲思與玄想”三組辯證的關鍵詞,期待通過研討進一步推動中國兒童幻想文學創作在理論建設與文本實踐上的雙向深入。
湯素蘭首先對廖小琴獲獎表示祝賀,評價她是一位極具天賦、風格鮮明且創作成熟的青年童話作家。她提出了“以民間為方法再造民間”的核心觀點,用以概括廖小琴及周靜、龍向梅等新一代作家的創作特質。與葛翠琳等前輩作家對傳統民間故事主題、形象與敘事模式的繼承性創新不同,她們是將民間故事的口傳性、互文性、變形邏輯等文化基因轉化為一種現代創作方法論。作品雖帶有鮮明的民間色彩與國風意境,內核卻是回應現代人孤獨、異化、生態危機等精神困境。在倫理取向上,區別于后現代文學的戲仿與反諷,呈現出溫暖而肯定的建設性;在內容維度上,借用民間元素探討人性復雜、成長認知等現代性議題;在美學效果上,創造出熟悉的陌生化體驗,拓展了童話的想象疆域與藝術表達。最后,她強調民間文學的生命力在于它深深扎根于生活與土地的文化根脈,如何在對民間的創新性再造中,葆有并傳遞這種源于生活的踏實感,是此類創作未來努力的方向。
陳香圍繞廖小琴的童話創作,探討了童話的詩性本源與美學價值。她指出,童話源自人類的審美活動,以幻想與超越構建精神世界,是通向真實與本質的獨特藝術形式。通過超越現實的敘事方式,童話不僅呈現兒童心中的真實,也以象征性結構指向人性深處的精神世界。廖小琴童話以虛構與真實交織的方式,揭示現代人精神困境及生命體驗,其魅力在于以簡潔筆法呈現豐沛情感,使作品具有普遍的人類學意義。從《蘿奶奶有了一只老虎》《從前有個東西村》《奇跡山林》等作品可見,廖小琴的童話既在現實經驗中植根,又通過幻想性母題展現人類對自由、善良與未來的追問。由此,她概括了童話的兩重美學意義:一是它顯在的趣味性,二是童話揭示人生終極價值的存在。她強調,評價《從前有個東西村》等作品時,仍需注重文學的邏輯性。盡管其詩性與寓言化寫法展現了豐富的想象力,但人物行為的動機需具有可感的支撐,而非任意展開。若缺乏內在邏輯,即便語言動人,也會削弱人物行為的可信度與作品整體的價值指向。
徐德榮作為廖小琴《大熊的女兒》英譯本的譯者之一,在翻譯過程中通過“視域融合”更深入地理解作品情感與精神內核。他指出,《大熊的女兒》以細膩的筆觸呈現“因愛而錯過,雖錯過卻依然愛著”的主題,其結尾具有強烈的情感震撼力。作品圍繞多重“找尋”展開敘事,與經典兒童文學如《綠野仙蹤》在結構上存在共通性,體現出現代人情感迷失與自我發現的普遍經驗。在充分肯定作品的文學感染力后,他也提出思考:作品主題更接近成人愛情敘事,如何進一步凸顯兒童成長視角值得關注;人物群像雖然鮮活,但差異化塑造尚有提升空間;幽默的運用可在格調與兒童讀者的接受之間取得更佳平衡。他認為很多中國兒童文學作品已經擁有經典氣象,期待更多中國兒童文學的原創作品走向國際舞臺。
喬世華分享了對廖小琴童話創作的總體印象與批判性思考。他指出,廖小琴的童話以奇思妙想、富有哲理的幻想結構與濃郁情感著稱,其核心特征包括鮮明的幻想敘事、曲折而富趣味的故事結構、簡練靈動的語言,以及貫穿其間的親情主題與教育價值。他認為,這些作品在虛構中融入科幻、寓言與創世神話元素,展現了作者對科技倫理、人性、自然與未來社會的深度思考。其敘事多線并進、留白得當,在虛構場景中折射現實關懷,并始終保持面向兒童閱讀的溫情與善意。在肯定創作成就的同時,他也提出改進建議,期望作者繼續拓展原創性與文學性:一是部分作品在母題上存在重復,如多次出現“父親變熊”的設定;二是個別情節在價值導向上可更審慎,應注重兒童文學的正向力量;三是童話的“荒誕”同樣需要“入情入理”,創作應避免平庸或過度雷同的想象,注意作品的邏輯性和可感性。
張梅強調文學的療愈功能是其重要起源與核心內涵,認為廖小琴的童話實現了從個體心理關懷到社會文化療愈的升華與超越。事實上,文學與療愈的結合自古有之,無論是其初始形態還是童話等文體,都內在蘊含此屬性。托爾金所言童話的恢復、逃避與慰藉作用,本質上即是一種心理診療。以此為框架審視廖小琴的童話創作,其核心價值凸顯在兩方面:首先,她具有自覺的文學療愈意識,善于錨定現實的社會、文化與心理困境,并通過象征性的敘事方案提供心靈撫慰;其次,其療愈境界突破了個人范疇,延伸至廣闊的社會文化層面,作品往往從個體困境切入,最終落腳于對集體性“異化”的診療與批判。具體而言,廖小琴的創作深刻觸及了兩種現代文明下的“新異化”:一是工業與信息文明中的人際冷漠、物欲膨脹及制度性壓抑;二是智能化文明中人與自然疏離、真實生命體驗喪失的困境。
雷雯認為廖小琴作品中的科幻和未來敘事,縈繞著對消失的田園生活的懷念,以及對高度虛擬化未來的本能警惕,體現了代際沖突背景下老一輩的記憶經驗與新一代虛擬世界之間的鴻溝。她將廖小琴的作品與蘇童《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和安東尼·布朗的繪本作品進行比較,認為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都流露出對人類普遍困境的關懷。廖小琴的作品描寫存在、記憶、科技,試圖為新一代提供面對未來巨變的精神坐標,其作品的藝術特質表現為在故事與小說、神性與靈性、意象與物象、輕巧與厚重之間游離。同時她指出,應當思考如何用精巧的敘事形式傳達主題應有的厚重,讓目標讀者能接得住又感到滿足。最后,廖小琴在挑戰兒童文學的表達邊界,將科幻的冷靜和倫理思考引入其中,富有勇氣和遠見,是面向未來的文學預習,促使我們重新思考兒童和青少年文學的邊界、深度與可能性。
韓雄飛評價廖小琴是創作力旺盛且持續突破的兒童文學作家,其作品在瑰麗神奇的想象外殼下,蘊藏著真誠、善良、深刻而有溫度的精神內核。她指出,從《大熊的女兒》到《奇跡山林》,廖小琴駕馭文本的能力得到了提升,敘事更為自然、張弛有度,體現出兒童性與文學性的良好融合,作品擁有東方敘事美學的原生美感。此外,在創作中應當避免兩個問題:一是避免預言感和主題先行,增強讀者在閱讀作品時的入戲感;二是要合理面對理想兒童與現實兒童的錯位,避免文本過于輕盈而無法滿足兒童現實需求。
胡麗娜指出廖小琴作為新世紀以后成長起來的典型兒童文學作家,她的創作體現了作家在多種文類中探索適宜路徑的努力。廖小琴游刃于詩歌、小說、童話等領域,風格溫暖親和、自然自在,筆致質樸靈動,構建了富有想象力與詩意的文學世界,既滋養孩童心靈,又深入觸及人性幽微與抗爭救贖等宏大主題。然而,作品也存在一些缺憾,如結尾處理倉促、人物形象飽滿度與敘事邏輯有待加強。這引發出對兒童文學深度與厚度的思考:作家作為世界的創始者,需構建內在自洽的邏輯網絡,讓人物與事件在緊密交織中延展。因此,作家應控制創作節奏、明確創作目標,借鑒如《妖精的小孩》等作品的嚴謹考據、懸疑情節與心理洞察,并將之進行藝術轉化。
葛旭東重點分享了對《從前有個東西村》的閱讀感受。她認為,該作品一方面體現了對文學傳統的自覺承續與推進,融合了蕭紅筆下的自由自在、陶淵明的隱逸意境、邵雍的簡遠詩韻乃至日本古典隨筆的審美特質,形成了清淺而深邃的獨特風格;另一方面,作品在文體上實現了多元融合,兼具小說、散文、詩歌與民間故事的敘事特征,延續了沈從文、汪曾祺一脈的詩化小說傳統,同時在語言上展現出動態的活力。不過,此類注重意境與哲思的創作,需在藝術性與可讀性之間尋求平衡。
王帥乃首先肯定《奇跡山林》中塑造了具有自然女神氣質的秋安形象,是兒童文學一次有價值的探索,繼而她從女性批評視角提出兩點思考:其一,在性別維度上,文本細節可進一步優化。例如,將女性與做家務簡單關聯可能隱含傳統觀念。而“初獵者的劍不能給異性看”這類規訓話語,若由成年男性而非少女說出,則更符合現實邏輯與批判針對性,也有助于呈現女性角色間更復雜多元的關系。其二,故事結局在邏輯與倫理層面可更深入。秋安以驅逐村民保護山林的方式,在現實框架下可能難以根本解決問題,且其懲罰對象包括曾釋放善意的朋友,易使行為動機被簡化為個人恩怨。以《幽靈公主》為參照,該作并未將人類生存與自然保護對立,而是探尋共生平衡。若《奇跡山林》能更細致地刻畫村民群體的道德復雜性,避免全惡設定,或能構建一個在邏輯與倫理上更具建設性的解決方案。
朱沁雪特別關注廖小琴《蘿奶奶有了一只老虎》后四個短篇中機器技術與人類情感關系的碰撞。該作品對少兒科幻視域下生命技術與逝者復生問題的倫理探討,反映了原始文明傳統與自然生態在科技支配下的邊緣化,以及兒童與他者關系被技術取代的現象。以《小閃電》為例,她分析了人類對機器替代逝者所持的懷疑態度,認為作品強調了人工智能缺乏愛、靈魂等人類特有特征。當今社會雖在探索數字復生技術,但這一技術仍面臨情感質疑和倫理困境,因為人工替代品無法滿足人類的情感需求,而在兒童文學中探討技術倫理問題,對兒童如何看待他者、控制情緒具有重要意義。廖小琴在回應倫理焦慮方面的嘗試,一定程度上能夠引領兒童科幻作品的創作。
吳翔宇對與會嘉賓表示感謝,并對本次分享會作了簡要總結。首先,他指出兒童文學創作往往需要在幾組對峙的核心關鍵詞中游走,尋求平衡與調適并非易事。這些關鍵詞所指向的已超越具體創作個案,觸及中國原創兒童文學話語體系、內在結構與機理建構的普遍性問題。其次,他認可“以民間為方法再造民間”這一論斷的價值。作家將民間作為創作底色時雖構建了民間與童話的復合關系,但更要警惕路徑依賴,不能僅滿足于借助民間元素,更要為其注入獨特的心智特色。如同“娜拉走后會怎樣”“墳后面又會怎樣”的追問所啟示的,這種向前探索的反思與警醒對文學創作與理論研究而言都至關重要。再次,他進一步強調,對“兒童文學是什么”這一基本問題的持續追問以及直面作品不足的探討,是推動兒童文學創作與研究不斷向前的必要路徑。這類聚焦根本問題的思辨,對創作者而言更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最后,在他看來,分享會中作家在場的批評對話極具意義。這種直面作品的交流不僅能讓作家獲益,理論研究者同樣能從中汲取養分。創作與理論寫作本質相通,二者都需遵循嚴謹邏輯、妥善處理材料進而呈現完整且具特質的內容,而帶有批判意識的發言更能為這種對話注入深度。
廖小琴首先向與會專家致謝,并對大家提出的問題作出回應。她回顧了《從前有個東西村》的創作背景,坦言這部作品表面上是一個童話,內里卻承載著對光在黑暗中誕生、個體與集體關系等深層議題的思考。她進一步分享了自己創作的演變歷程:從早期題材分散、筆觸稍顯匆忙,逐漸走向節奏舒緩、更注重從日常生活中開掘新意,并在人性探討與傳統向現代的創造性轉化上持續深耕。她特別提到,自己的兒童觀已從單向的兒童引領成人轉向成人與兒童相互成長,創作中也更關注生活的邏輯性與情感的扎實。面向未來,她將繼續建構自己的文學世界,尤其在創世童話與民間童話領域中,嘗試融入對虛擬與現實、自然與人類等現代性命題的思辨,并期待在與讀者的對話中不斷深化創作。
第四屆蔣風兒童文學獎(青年作家獎)獲獎作家作品分享會落下帷幕,期待未來有更多作家、學者投身兒童文學事業,推動中國原創兒童文學的發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