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勞作書寫的治沙奇跡與浪漫故事
電影《生生不息》所敘述的故事,起始于1963年而延伸到2017年,涉及跨越半個多世紀三代人的毛烏素沙漠治沙生活。影片采用主輔結合的敘事結構,前半段敘事主線為治沙英雄阿茹娜和巴格那夫妻艱苦的治沙生活,后半段敘事輔線為朝魯隊長帶人支援以及阿茹娜和巴格那的外孫諾敏夫返鄉接續治沙事業的過程,從而通過祖孫兩代人的精神傳承,折射出蒙古族女性跨越半個世紀的治沙歷程與命運抗爭,由此展現了毛烏素沙漠從荒漠變綠洲的生態奇跡。
影片敘事上的創新點,在于回到一種近乎原生態的樸實浪漫化傳奇敘事: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沙漠空間里,一對偶然相遇的青年男女為了種樹而堅守下來,從相救相惜到相知相戀再到相依相憶。
這一樸實的浪漫化傳奇敘事,把觀眾帶回遙遠的20世紀60年代初期。那時的毛烏素人民公社青年社員阿茹娜立志繼承父母遺志,獨自扎根毛烏素沙漠腹地,要用自己的勞作將其變為綠洲。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把從西邊前來找羊而右腿負傷且昏迷的男青年巴格那,送到去鎮上運送樹苗而返回沙漠的阿茹娜身邊。被阿茹娜救活的巴格那,目睹她獨自一人堅守沙漠種樹的堅毅和豪情,滿含同情和憐憫地留了下來,開始了兩人肩并肩運水、挖坑、種樹、修復、同風沙搏斗等艱辛的勞作過程。在形象塑造上,影片既沒有豪言壯語的渲染,也沒有刻意的奇觀化設計,而是讓他倆平平常常地為種樹而勞作,日久自然真情互生。
影片對于阿茹娜和巴格那之間的兩次沖突描寫,給人印象深刻。第一次沖突是情感萌動的阿茹娜讓巴格那吃羊脖子。巴格那深知吃羊脖子是要成婚的,所以堅辭不受,急忙中逃走。阿茹娜不顧一切在沙漠上追趕,只見她趕上后同巴格那廝打在一起,相互間打累了,兩人平躺在沙漠上。一同回家后,彼此情感加深一層。第二天巴格那見到遠飛的大雁掉下一片羽毛,撿起來插在阿茹娜頭發上,兩人相互深情凝視,眼神里透出對彼此的深情。第二次沖突,是在阿茹娜外出檢查樹苗存活而留下巴格那獨自在家、敖其爾來送信之后。敖其爾來時沒見到自己想念的阿茹娜,還對巴格那叫自己“大叔”很不滿,替他念信時惡意篡改信中意思,讓巴格那誤以為父親急著叫自己回家。結果,阿茹娜回來后見巴格那不辭而別,連忙去追。鏡頭先后呈現風沙中奔走的巴格那身影和追趕他的阿茹娜身影,繼而兩人再次摔打在一起,最后巴格那扛著阿茹娜回家。當晚,情感充溢的兩人相守在一起,沒有媒人、也沒有家人在場祝福,但有天地之間毛烏素沙漠風沙為證。這樣的樸實勞作者的愛情仿佛得到天地的禮贊和祝福。第二天,橙黃的戈壁沙漠上,風沙平息時,騎在駱駝背上的阿茹娜,雙手高舉紅紗巾,旁邊巴格那手牽駱駝。橙黃沙漠峰巒起伏之間,阿茹娜喜笑顏開,巴格那幸福微笑,駱駝鈴鐺響亮,兩人相互深情凝視,幸福滿滿。隨即,他倆坐在沙漠上,看見眼前綠樹蓬勃向上,充滿新生活的喜悅。巴格那面對眼前兩棵高樹,憧憬著,要是有了女孩,左邊的樹就叫阿麗瑪,有了男孩,右邊的樹就叫諾敏夫。這樣的影像描寫,讓影片浪漫化傳奇敘事的情緒濃度層層遞進,仿佛是在告訴觀眾,沙漠變綠洲的奇跡,不是來自自然本身,也不是來自“人定勝天”的斗志,而是由人的真誠情感和樸實勞作轉化而來的生態規律遵循。
影片中還有一些影像細節描寫,突出了阿茹娜和巴格那的性格特征。阿茹娜獨自騎駱駝走進沙漠腹地的勇敢身影,從深井里奮力向上提水袋以及揮鐵锨扎進沙漠的力量,都讓觀眾感受到這位沙漠女性的鋼鐵般的意志。巴格那傷愈后在冰天雪地里揮帚打掃門前積雪、雙手橫掃水缸蓋上冰雪、頂風冒雪搬運水缸等細節,展現了其勤奮勞作的實干家性格。金黃鈴鐺在片中反復出現,是阿茹娜和巴格那之間款款深情的見證物,也成為巴格那去世后不朽精神的象征。影片還設計了公社社員敖其爾作為巴格那的對立者形象,他雖然心戀阿茹娜,卻不敢像巴格那那樣跟她到沙漠中吃苦,只能從旁妒忌他贏得了阿茹那的愛情。
這部影片的影像力量在于平中見奇、以小見大。具體地說,影片講述了阿茹娜和巴格那以樸實勞作創造治沙奇跡的故事。在影像美學上,影片用浪漫的場景描寫,凸顯阿茹娜和巴格那樸實堅韌的性格。同時,影片還通過阿茹娜家族治沙事跡,再現了毛烏素沙漠地區人民團結治沙的集體精神,進一步深化了主題。
當然,影片的部分敘事處理仍有商榷空間。影片有關朝魯隊長以及人民公社集體力量的描寫有些簡略,主輔敘事的篇幅安排也顯得不夠平衡。全片92分鐘,約72分鐘描寫阿茹娜和巴格那并肩治沙的故事,僅留下約20分鐘描寫朝魯隊長帶人來支援,老年阿茹娜對早年同巴格那一道并肩治沙生涯的美好回憶,以及她的精神如何通過研究抗旱牧草的外孫諾敏夫而得到傳承。這樣的敘事比例設計值得商討:當阿茹娜和巴格那的敘事主線顯得飽滿生動時,朝魯隊長支援、祖孫兩代精神傳承等輔線情節,就顯得有些短促。總體而言,這部環保題材影片,以充滿人文氣息的浪漫敘事營造沙漠綠洲的影像圖景,展現出別具一格、于平凡中見奇崛的美學力量。
(作者系北京語言大學教授,中華美學學會副會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