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作家帶著女兒“北漂” 碎片時間寫出《單身母親日記》

阿依努爾和女兒柯慕孜
早晨騎電動車送7歲的女兒上學,下午接她放學之后再回單位工作,晚上做飯、陪女兒寫作業,而那個關乎自我實現與精神成長的命題——“成為自己”,則“都是在瑣碎的時間縫隙里抽空完成”。這就是“90后”作家阿依努爾日常一天的生活節奏。
《單身母親日記》收錄了阿依努爾從2019年至2025年間的百余則日記,忠實記錄了她從大學畢業在家人的催促下匆忙結婚、生女,到離婚、獨自“北漂”、與女兒分隔兩地,再到將女兒接到北京,努力平衡工作、學習與生活的點滴細節與心路歷程。
七年時光,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孩,蛻變為堅韌勇敢的單身母親,以及思想日益成熟的職業女性與青年作家。《單身母親日記》部分內容之前在《天涯》《北京文學》《花城》等雜志發表,并入選《暮色與跳舞熊:2022年中國女性文學作品選》。2025年,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推出完整單行本。
從夏牧場到北京
文學的種子如何發芽
1992年,阿依努爾生于新疆精河縣。童年夏牧場的經歷,為她的人生鋪就了最初的精神底色。6歲那年夏天,她曾獨自放牧400只羊,不慎丟失了24只。當她驚慌失措時,祖父卻神色淡然。幾天后,山坡另一邊的牧人將走失的羊悉數趕回。這件事讓她初次懂得了牧場古老的信義。她聽過失去牛犢的母牛哀鳴,也經歷過游牧轉場的艱辛。“那時我就告訴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寫下那里的故事。”
文學的種子,在童年氈房的爐火旁深植于心。祖父講述的《一千零一夜》讓阿依努爾對故事結局心馳神往;父親那“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講述方式,則讓她覺得父親宛如一位江湖俠客。在夏牧場,阿依努爾還無數次聆聽牧羊人的冒險故事,“講述時,那些平凡無奇的人閃閃發光,照亮了黯淡破舊的氈房。”
青春期的阿依努爾開始了漫長的異地求學生涯,由此品嘗到生命的孤獨— 300公里的克拉瑪依,到4500公里外的廣東肇慶,她完成中學教育,并于2011年考入中央財經大學。畢業后她進入一家出版社,開始了“北漂”生涯。在想家的夜晚,她捧著《哈利·波特》,幻想自己擁有“幻影移形”的能力,可以瞬間回到親人身邊。
富有文學天賦的阿依努爾,大學期間就在《民族文學》《散文選刊》等刊物上發表作品。在北京,阿依努爾的生活逐漸展開:她遇到來自家鄉的男子,相愛、結婚、懷孕。但丈夫讓她大失所望,他甚至在她孕期內向她和岳父舉起了菜刀。2018年5月20日,女兒柯慕孜出生。女兒1歲時,經過艱難談判,阿依努爾離婚了,并爭取到女兒的撫養權。婚姻雖失敗,但女兒是她的寶藏。“柯慕孜”,是故鄉一種紅色金盞花的顏色,象征茁壯、熱烈與自由。女兒的名字,寄托著她最深的期盼。
女兒3歲前,由父母在家鄉幫忙照料,阿依努爾則在北京奮力扎根。2019年,她將女兒接到北京,開啟了單身“北漂”母親的生活。“我清楚地知道,最晚在柯慕孜3歲時把她接來北京。如果錯過這個時機,可能就錯過了和她親近的機會,我會遺憾終生。”
愛是具體的行動
認領身為母親的那枚勛章
在《單身母親日記》里,阿依努爾沒有刻意塑造“超人媽媽”的神話,而是真誠展現一個普通女性在艱難處境中如何爭取生活的主動權。她坦誠地記錄著自己真實的困窘、疲憊、自我懷疑和對未來的希望,“在搖晃的生活里,我看到我的家人怎樣偏愛和扶持我,也看到這一切怎樣傳遞到女兒身上。這,就是愛與生命的答案……我們和每一個與我們產生聯結的人之間都建立了一個銀行賬戶,我們的每一個微小的行動都是往這個賬戶儲蓄或者支出。每當我處理有關柯慕孜的事,都能感覺到我在往我與柯慕孜共同建立的賬戶里儲蓄愛。我別無所求,只希望柯慕孜的‘銀行賬戶’里存滿了愛,讓她在若干年以后還可以感到心靈上有所依傍。”
單身帶娃“北漂”的經歷,也幫助阿依努爾對生活和愛的理解,變得更加具體實在,“幾年前,我還常常感到自己總是游離在世界之外,和世界的聯系細若游絲,對很多事情都無法共情。現在,通過柯慕孜,我突然和世界產生了緊密的聯系。每當我感到生活是這么辛苦時,我都會覺得:沒關系,我正在認領身為母親的那枚勛章。”
2021年春天,阿依努爾第一次體會到被“春天的喜悅”擊中的感覺,只因她想到柯慕孜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樣在春光里奔跑。“我突然明白了詩人們為什么不厭其煩地歌頌這個季節。而在過去的許多年里,我好像從未關心過春天。”女兒的存在也讓她對生活充滿感恩,“我無法說出什么是‘最好的一生’,但我確信我在過著,最好的現在。”
在接受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專訪時,阿依努爾談到《單身母親日記》成書的契機,離不開編輯老師的鼓勵。起初,她并未想過將這些個人記錄公之于眾。寫作的最初目的,只是“自我梳理與療愈”。但當她將這段經歷真誠袒露,卻意外地觸動了許多讀者。“在不斷寫作中,我確實療愈了自己。也有很多讀者發來閱讀感受,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回顧這段從低谷跋涉而出的歷程,她認為關鍵核心并非僅僅是寫作,更是“認真生活”本身。“每個人還是要和生活建立緊密的連接。有了扎實的生活,才有扎實的寫作。”
在多重身份間游走
母親、作家與更好的自己
隨著女兒一天天長大,阿依努爾的生活比以往從容了許多。日常節奏依然是騎電動車送女兒上學,然后上班、接娃、陪伴,但她已能更嫻熟地穿梭于多重身份之間。
在民族出版社工作五年后,阿依努爾考入名家輩出的北京師范大學與魯迅文學院聯辦的研究生班。這段學習經歷為她打開了嶄新視野,“在讀寫作班以前,我對當下文學缺乏了解,視野較窄,也未養成閱讀經典的習慣。讀書以后,這些問題都得到了解決。此外,我結識了許多優秀寫作者,他們常對我的作品提出坦率批評與指導,對我幫助極大。”
阿依努爾透露,她創作的牧場系列散文將于明年出版。她正在書寫新疆村莊里的奇人異事,以及有關北京的散文和小說,“此外,我在廣東讀高中的經歷對我影響至深,我也在書寫這部分生活。”
然而,如何更好地平衡母親與作家的身份,對阿依努爾而言仍是一門持續的功課。作為寫作者,她需要大量時間“發呆”以滋養靈感,但母親的責任要求她時刻對女兒保持關注。她逐漸摸索出解決方案:利用一切碎片化時間,進行“見縫插針”式的創作。“等紅綠燈的時候,也會掏出手機趕緊記兩句。”女兒寫作業時,她就坐在對面,同步進行閱讀或修改。女兒柯慕孜也成了她創作靈感的重要源泉。孩子那些“生動、有趣、毛茸茸”的童言童語,被她記錄下來。
承擔生活重量的我們
都是平凡生活里的英雄
在書的附錄里,有一封阿依努爾寫給女兒的公開信,其中一段寫道:“也許有一天,你會讀到這本書。盡管書里記錄了一些不完美的往事,包括對你父親的描述,也包括媽媽偶爾的崩潰和疲憊,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與你父親之間的故事,是兩個不成熟的成年人必經的成長。我們之間的確存在分歧與傷害,但這些都與你無關。你從來都是我們生命中最美好的饋贈。無論你將來去往何方,成為怎樣的人,媽媽都會站在你一轉身就能看見的地方。就像月亮的光,總會靜悄悄灑向漫山遍野的金盞花。親愛的寶貝,一定要記住,我們非常愛你,而你值得這樣的愛。”
阿依努爾透露,這是在兩位編輯的建議下寫的,“讓一個內斂的中國女性,寫這么一封敞開心扉的信,還是挺難的。但我非常感謝她們,幫助我說出了心里話。”
在采訪的最后,阿依努爾說,透過出版《單身母親日記》,她最想對那些感到孤獨困頓的女性說:“單身母親的生活也好,其他人的生活也好,都不是‘爽文’,每個人都在承擔自己生活的重量……但是,努力承擔生活重量的我們都是平凡生活里的英雄。這是我最想分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