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肉餛飩》補足了上海影像表達的煙火氣

銀幕上常見上海故事,但近年相關影片中的“上海”多偏重“老上海”的儀式感或強沖突的都市劇情,少見貼近生活日常的表達。電影《菜肉餛飩》的獨特之處,正在于以滬語呈現出上海人家庭和情感的日常,用生活喜劇的形式補上了上海本土敘事中缺失的煙火氣。
上海人的“異質程度”與影像表達
“電影中的上海”不僅指上海城市和以上海為背景的電影影像,而且也是一種本土文化及其折射于當下電影中的文化表征,包括電影內容和鏡頭語言所體現的“上海”。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不是電影中所表現的城市景觀本身,而是隱藏于這種表現背后的觀察視角,以及電影文本敘述城市的語言方式。
上海早在20世紀上半葉就有著市民社會的歷史傳統,即使在知識分子的宏大敘事擁有主要話語權的時期,市民意識作為一種歷史記憶和文化傳統,也以隱性的方式頑強地保存下來。而一旦社會世俗化的過程迅速推進,處于“邊緣地位”的市民文化就在市場經濟的發酵下,在社會中急劇膨脹,成為社會生活的主流。
易中天在《讀城記》里曾這樣論及上海:“上海人的特征,是一種文化特征。或者用文化人類學的術語說,是一種‘社區性的文化特征’。其表現為一整套心照不宣和根深蒂固的生活秩序、內心規范和文化方式,而且這一整套規則是和中國其他地方、其他城市大相徑庭,甚至格格不入的。事實上,不管人們如何描述上海或上海人的社區特征,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些特征十分鮮明,而且與全國其他地區相去甚遠。也就是說,與其他社區相比,上海社區的異質程度很高。”但這種上海人的“異質程度”,在很多影視劇里,常常被表現為一種帶著固化標簽的上海人形象。
而《菜肉餛飩》里的上海,是市民社會中另一種更為平和且鮮活可觸的日常:從南昌路老洋房里騎上車兜一圈,排隊購買上海人鐘愛的老字號點心;在菜市場仔細挑揀鱔魚骨,然后慢火燉成煮餛飩的鮮高湯;從人民公園出來,抬腳就到對面的國際飯店喝個下午茶;全家人圍坐一堂,講著地道上海話、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飯。
“分寸感”的多重呈現與群體共鳴
《菜肉餛飩》中,老汪所交往的上海群體,屬于具備閑暇時間與經濟基礎的銀發圈層。該群體呈現出鮮明的生活特質與價值取向:注重外在形象的精致化塑造,秉持及時行樂的生活態度,珍視生命體驗的愉悅感;在人際交往中,他們恪守仗義疏財的處事準則,于消費場景中爭相付費,禮儀表達周全得體,盡顯人際交往的分寸感。
“分寸感”構成了影片的精神內核,體現于三重關系維度:一是每周見面一次的父子之間,呈現出基于尊重與克制的親情邊界;二是上海圈層內初識群體的人際交往,彰顯出恰到好處的交往尺度;三是角色在情感表達與處理上的克制,貫穿于敘事始終。
影片中“分寸感”的另一重呈現,指向對悲喜交織人生境遇的敘事表達。老汪深陷與亡妻幻象共處的精神境遇,既時常與幻象對話,又意外開啟新的情感聯結,情感世界始終處于“沉溺過往溫情”與“試探新生可能”的雙重糾結中。這種內在情感張力催生了一系列喜劇性敘事橋段,以輕緩的敘事節奏消解了生死議題的沉重感。
與此同時,影片對“我們叁”這一已逝家庭共同體的懷舊書寫,通過對往昔家庭時光的回溯與眷戀,精準觸達受眾的情感共鳴點,形成喜劇敘事與悲情內核的平衡表達。《菜肉餛飩》公映期間,以上海大光明電影院為代表的市區核心影院門外,聚集了一批與影片中該群體特質高度契合的觀眾。這些觀眾在外在裝扮的精致程度與言談舉止所彰顯的獨特格調上,較之影片中的角色形象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形成了銀幕內外的群體呼應。
精準化邏輯貫穿全流程與改編策略
影片《菜肉餛飩》改編自金瑩創作的同名小說,影片編劇亦由金瑩本人擔任,實現了文學文本向影像文本的跨媒介轉化。在改編過程中,主創團隊對原著部分敘事場景進行了適應性調整:原著中老汪、美琴與素娟三人同桌用餐的情節,以“僅老汪可見素娟”的奇幻設定制造戲劇沖突與喜劇效果,而這一場景在電影敘事中被刪減了。影片保留并強化了具有情感張力的核心場景與臺詞,如“治好了病,就看不見你了”等臺詞,以凝練的表達承載深層情感。回憶段落中一家三口共食自制菜肉餛飩的場景,將家庭飲食行為升華為家庭文化的儀式化表達;兒子歸家后為父親包餛飩的情節,則完成了家庭情感的代際傳遞與文化傳承,形成極具感染力的影像敘事。
作為影片編劇與原著作者,金瑩擁有20年電視臺紀錄片編導的從業經歷,長期的行業實踐為其文學創作與劇本撰寫積累了扎實的敘事功底。其近期出版的小說集《菜肉餛飩》,收錄了數篇以美食為敘事載體的文學作品,集中呈現了其獨特的創作風格與主題表達。
《菜肉餛飩》還構建了全鏈路精準化營銷策略體系,其宣發環節呈現階段性推進特征:上映前期,通過周期性新聞曝光維持話題熱度,同步聯動以線下熱食體驗為核心的餛飩試吃活動,強化受眾感官關聯與情感預熱。發行層面,影片采用分線發行與區域化優先策略:初期聚焦上海及周邊核心區域,重點投放滬語版本以深耕本土市場;后續拓展為滬語與普通話雙語版本,采用全國影院差異化排片模式,實現從區域滲透到全國覆蓋的梯度推廣。
該片的精準化邏輯貫穿制作、營銷與發行全流程,核心在于鎖定兩類核心目標受眾:一是與影片人物年齡層高度契合的群體;二是對滬語文化圈層具有強烈情感共鳴、將 “菜肉餛飩”的品嘗視為家庭儀式感載體,并懷有懷舊情結的受眾。影片希望通過文化認同與情感共振實現受眾精準觸達。
從藝術表達維度看,若剔除影片中小汪下跪的敘事橋段與大團圓式結尾,其藝術表達的純粹性與審美張力或可比目前版本更好。但必須承認,此類偏于克制性的藝術處理,未必能達成當前喜劇化收尾對大眾、尤其是老齡觀影群體的適配度,亦難以實現同等程度的市場接受度與傳播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