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年:《棄犬歷險記》的人性之美

確定這個文章標題令我很糾結,文學作品本身就需要作者與讀者形成共鳴,作者和讀者的視角一致,而本文卻引出作者與讀者視角差異這一話題進行探討,只好如此。丘克軍的長篇小說《棄犬歷險記》,講述桂東南客家山鄉一只被遺棄,差點丟了性命的小犬,和他的救命恩人小主人相互救贖、雙向奔赴的成長故事。我也是客家人,這故事的確令我動容。本人從事寫作、出版與出版管理工作多年,真的為廣東作者和出版機構成就這樣一部長篇小說而興奮。此書出版后,讀者反響熱烈,專家予以高度評價,范以錦先生稱之為中國版的“忠犬故事”,蔣述卓先生甚至認為“超越忠犬八公”?!爸胰斯钡墓适掳l生在1923年的日本澀谷,蔣述卓先生為何有此聯想與定義?《棄犬歷險記》的作者在扉頁后面有一句表述:“謹將此書獻給關心棄犬命運和熱愛動物的人們。”可見作者讓讀者聚焦的是棄犬命運和動物而不是一般人。中國作家網上蔣述卓的評論,標題一語破的——《超越“忠犬八公”,生動呈現中國式少年成長》,文中更是畫龍點睛:我們完全有理由不將這個故事看作一個簡單的棄犬的故事,也不僅僅是另一個中國式的“忠犬八公”故事,而是一個少年成長故事。讀者聚焦的是小說中的人物而不是那只棄犬的命運。這種作者與讀者的視角差異,在中國文學史甚至世界文學史上并不多見,也應該是值得文學評論界關注的問題。這個話題在此不表,因為我從書中看到了滿滿的人性之美、中國文學之美。這可能就是蔣述卓所言的“超越”之處。
人性之美是傳世文學作品的核心價值,唯有如此,文學才能打動人心,催人奮進。人們在為日本《忠犬八公物語》中犬的忠誠而感動的時候,我們更為中國一部描寫本土版“忠犬故事”小說《棄犬歷險記》所顯現的人性之美而贊嘆。
小說創作很容易把一些需要表達的“意”標簽化,而高明的寫作則把“意”融入“潤物細無聲”的描寫當中。這正是《棄犬歷險記》的過人之處,也是小說征服讀者的力量所在。
這部小說親切而細膩地描寫了桂東南客家山鄉的風土人情,小說中的年俗、趕圩、婚俗、人犬關系等均為客家風情的真實寫照;客家人的善良本性、熱愛生活本質和勤奮好學特質亦在細節中娓娓道來,躍然紙上:“我”和父母相依為命的智慧碰撞,旺丁叔嬸精于生計,算命佳叔的聰明與愚昧,餐館袁叔的睿智與生存本領,“我”和“大狗”(旺丁叔溺亡的大兒子)的求知欲望;客家村野的山清水秀,崖洞村、長垌街、長垌河、鄉村公路、四等小站細微刻畫……不管是場景描寫還是人物塑造,都集中反映了小說所體現的人性之美,真實地還原了客家山村特定年代的歷史人文風情。客家文化的獨特性,在中華文化長河中,在這部小說中,愈見其美如浪花激揚。
人物是小說的靈魂?!稐壢畾v險記》雖然是一部以“棄犬”為主角的小說,卻被所有讀者認為是一部少年與棄犬雙向奔赴的勵志作品。果不其然,小說中的人物被塑造成作品的精靈而活靈活現。第一主人公“我”自幼被父母“騙”回到窮鄉僻壤的山村,卻能抓住命運的“蒲公英”,在與命運的抗爭中贏得了主動,最終在歷史轉折點,通過恢復高考進入江海大學,奔向了“蒲公英飄落的地方”。小說中落墨不多、匆匆而過的人物“大狗”,被目不識丁的父親旺丁叔起了個“周文才”的“學名”,其父對他將來成為村里出色的“文人才子”寄予厚望,結果不幸溺水而夭亡。作者沒有給予“大狗”周文才更多的筆墨,那一兩千字的刻畫卻催人淚下。旺丁叔是桂東南山鄉優秀村民的典型代表,身影閃爍在小說的每個角落:崖洞村、長垌街、九川江、四等小站、九川縣城無處不在,他上山燒炭、做“豬中”“牛中”、建房子、種香蕉,無所不為。他認為兒子“大狗”是算命佳叔說他“家門不幸”而“算”死的,曾經為此掄起扁擔把這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說不定哪天被自己家的瘋狗咬死”(旺丁叔語)的“壞人”打得屁滾尿流,令這個他恨之入骨的“算命佬”再不敢前來崖洞村“算命”賺錢。而算命佳叔被自己家的狂犬咬死后,旺丁叔反而去看望佳嬸母子并給“壞人”佳叔上墳。棄犬阿花大鬧長垌街餐館,旺丁叔自己又用做“豬中”“牛中”賺到的錢給餐館賠償損失。這里所閃爍的人性之美,作者并沒有點明,而是讓讀者在品味細節中領悟。九川江邊的“飯堂”(餐館)主人袁叔兩次在江里救了“落水狗”棄犬阿花,用一顆客家村民的良心來延續《棄犬歷險記》的故事。江海大學楊俊斌教授被“下放”山村接受“改造”,反而培養出與母親和“棄犬”相依為命、被江海大學生命科學院破格錄取的“我”。人性的光輝一直在《棄犬歷險記》的章節中閃爍。
在一部以人為主角的小說里讀出人性之美毫不奇怪,而在一部以“棄犬”為主角的小說里讀出人性的光輝,則令我嘆為觀止。世界文學史上,不論是杰克·倫敦(美)的《野性的呼喚》,馬克·吐溫(美)的《一只小狗的故事》,還是新藤兼人(日)的《忠犬八公物語》、萊絲麗·紐曼(美)的《忠犬八公》、帕梅拉·S.特納(美)與楊·納欣貝內(法)合作的《忠犬八公》 ,其中的主角均為“忠犬”,其他人物與事件的描寫均為“主角”(忠犬)服務,讓讀者為“忠犬”而感動;而《棄犬歷險記》中少年與棄犬的雙向奔赴,以及整部小說所涉及的人物與事件,包括棄犬阿花的勇敢護主行為,無不深刻地體現了一部以犬為主角的小說的人性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