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 行

老家或者故鄉，在長江邊

丘陵中，村莊匍匐在地

像一片枯葉，像七十年代的報紙

大笑的臉，或者一幅斑斕的畫

村莊一直在低頭行走

直至走到龐大機器的底部

一切被拆解，人群倉皇

定居在被抬高的混凝土之處

土里刨食的祖輩父輩盯著

深邃的屏幕，他們看到三千世界

最遙遠的世界已經近在眼前

最近的世界從此沒有出現

大雨讓安置小區鮮艷明亮

沒有熟悉的身影迎面跑來

沒有人在屋檐下回望自己

剛剛穿行而過的大雨和村莊

盡 頭

坐在前排左邊的司機和坐在

后排右邊的乘客，一條對角線

維持著車輛的平衡

車輛在平衡之中飛馳而去

沉默的光線讓車窗模糊

喧騰的黑暗讓車窗模糊

側面的車窗不存在了

車窗外的夜景，生活和目的地

都不存在了，車內被對角線切割成

兩個三角形，每一個都保持穩定

可以被繼續分割，車輛穩定向前

像一束多年前的手電光

穩穩射向夜空，它消失的地方

被稱為視線盡頭

此刻，即是一次盡頭

親 人

月亮落在沉默的晚飯之上

幾堆石頭背后，苔蘚在生長

秋風吹過秋天的紛繁果實

一切都開始冷下來

熱切的酒也變得冰涼

被說了三十多遍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沒有讓大家對明天踴躍起來

都生活在過去，過去大家

是至親，同一塊艱難的土地上

結出的果實，未來也是

但此時此刻不是

遲緩的告別

夕陽在兩排高樓之間，路的上方

忙碌的人群是盛典正在散場

生活這場長達一天的儀式

在最明亮的時刻結束

廣大的光亮是巨大的聲響

為退場伴奏。幾小時后

一群人繼續黃昏的步伐

站立在路邊告別，不斷說今天明天

下次下次，臉上甚至出現光芒

像夕陽從樹杈間驟然返回

落日的過程在深夜再現

注定永別的事物總會發出強光

它的閃耀和流逝快于每個人

我們覺得滿足，也心存惋惜

我們不得不長久留在原地

【詩人簡介：李黎，1980 年生，就職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