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日光燈灑下的一片明亮，空調吹送出的徐徐暖風，手機電視中響起的歡聲笑語……我們日常平穩安寧生活的幾乎所有細節，都離不開電力工作者全天候堅守崗位高度專業、高度負責的默默付出。他們不只是迎峰度夏，不只是守年，更是在守護自己的使命責任，守護自己的職業擔當。

 守 年 

 //董淑華     

1

今年春節值班，李大明十分糾結和郁悶。

上個星期，在縣公司召開的所長會上，分管農電的副總經理黃彬，宣布了對部分供電所所長調整的決定，把李大明從海貴供電所調到三峰供電所，當時李大明的心里就十二分的不情愿。海貴鎮地處沿海，經濟較為發達。李大明在海貴供電所工作不滿三年，剛剛打開局面，感到得心應手，一下子又把他調走了，而且是調到全縣最邊遠、經濟欠發達、線路設備最差的一個鎮，他難免感到失落和委屈。他最為不滿意的是分管領導黃彬不按套路出牌，總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這次調動不事先征求意見也就罷了，時間節點也不對啊，春節馬上來臨，春節保供電，是供電所一年工作的“重中之重”。這時候調動所長，如同大戰在即，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新到任的所長，對所內人員狀況和轄區內線路設備情況不了解，怎么制定保供電方案？又怎能確保春節的供電正常？看來從上面“空降”下來的領導，沒有基層工作經驗，做事不切合實際，有違常理。難怪私下里都叫他“黃老邪”。

黃彬今年四十一歲。年初，公司領導層調整，把黃彬從市公司營銷部副主任的位置“空降”到海東縣供電公司任分管營銷農電的副總。有人私下議論，黃彬有后臺，他要好的大學同學是省公司部門領導，他到海東縣任副總也只是“鍍鍍金”過渡一下，用不了多久就會調到哪個縣公司任一把手老總。黃彬給人的印象是為人強勢，作風霸道，做事常常“不按套路出牌”。自從他調來后，每天下午五點農電營銷視頻會，縣供電公司負責考核供電所各項指標的營銷部主任、班組長、線損和故障報修的專職必須參加，要對主管供電所人財物的農電公司經理、供電所所長準時點名。會議就兩項內容——當天的線損情況和故障報修。線損高的，供電所所長說清楚原因，限幾天整改；有故障報修的，說清楚是啥原因，是誰的責任，報告搶修情況。有些散漫慣了的所長叫苦不迭，無論下午有任何事情，都得趕到所里等著點名開會。夏季高溫時節，黃彬幾次跑到邊遠的村里，隨便找一戶人家，叫他們打報修電話。他就在那家門口眼睛盯著手表等著，供電所搶修人員按時到達的，他表揚兩句；不按時到達的，一個電話打給所長，馬上到現場說清楚。好些所長私下議論，這個黃總可真邪啊，遇到這樣的領導可“倒血霉”了，干脆給送了個外號“黃老邪”。

大年三十的早晨，李大明從家里出來，用了四十多分鐘的時間，開車趕到了供電所里。他先到值班室問了一下值班人員，夜里有啥情況沒有。值班人員告訴他，沒啥情況，一切正常。

回到辦公室，他拿起春節保供電方案，一邊看著，一邊梳理著到任一個星期以來的工作。因初來乍到，情況不熟悉，若稍有疏忽，造成除夕大面積停電，帶來的社會影響，不是他這個供電所所長能承擔的。如果不是這次調動，他可以繼續在海貴鎮工作，他本可以高枕無憂地過個安穩年。海貴鎮經濟發達，男勞力基本在家搞海洋捕撈、海產品養殖販賣，很少有外出打工的。加上近幾年電商興起，年輕人都在家搞網上直播帶貨。盡管用電負荷增長很快，只要平安度過“迎峰度夏”，春節期間保供電基本沒有問題，而且縣公司這幾年農網改造和接戶線改造，對經濟發達鄉鎮傾斜，他又積極努力爭取，對全鎮32個村200kVA以下的公用變（公用變壓器簡稱）全部進行了更換。兩年多的時間，負荷增長快的村莊新上了120多臺配變（配電變壓器簡稱），農戶接戶線全部完成了整改，換成了25mm2導線。各村的低壓線路，全都換成了95mm2以上的鋁塑線。海貴鎮供電量全縣最大，線損率、故障報修率全縣最低。剛要過幾天舒心日子，這個新來的副總“黃老邪”，不知腦子哪根筋搭錯了，犯邪了，一紙調令，把自己從“蜜罐罐”扔到苦海中，李大明心里拔涼拔涼的。

2

到任的第一天，李大明先到鎮里向主要領導報到。然后，回到所里開了一個全所人員會議，相互作了自我介紹，聽取了工作情況，對全鎮用電情況和所內人員概況有了大體了解。

全鎮23個行政村，31個自然村，照明用電戶1.96萬戶；兩條10kV供電線路，67臺農村公用變。所內員工21人，只有兩名是近年招聘的大學生，其他人員全是在2002年從村電工和原電力管理站職工中招聘的，年齡老化，文化業務素質較低。散會后，李大明帶著技術員王海、抄收班長王一平，由安全員李浩開車，下村了解情況。車子駛出供電所大門，李浩問：“所長，咱們先去哪個村？”

“我剛來，情況也不熟悉。這樣吧，先找一個設備最好的村和一個設備最差的村看看。”李大明思考了一下說。

“設備最好的村是鎮駐地，去年農網改造新上了三臺變壓器，低壓線路、接戶線也全都更換了；最差的村是三口村，離這有15公里，線路設備都是幾十年前村里出錢建的，全村200多戶人家，只有一臺100kVA的變壓器。去年為了完成數據采集，只把電表全換了。”技術員王海答道。

“那就先去三口村看看。這幾年省公司下達工程項目這么多，設備差的村為啥不先改呢？”李大明又問。

“不是不想改，計劃上報縣公司也批了，給新上兩臺200kVA的變壓器，就是實施不下去。”王海回答。

“也不用老百姓掏錢，怎么還實施不下去呢？”李大明感到納悶。

“上任王所長跑了十多趟，因村里兩年沒有主任了，線路通道協調不下來，變壓器放誰家門口都不讓，說影響風水。最后沒辦法，只好算了。”王海說。

“還有這事？我在海貴鎮，一聽說有工程項目了，村主任都主動找到供電所，要求新上變壓器、架線路。線路通道、變壓器位置，供電所說放啥位置就在啥位置，根本不用所內操心。看來經濟發達地區和貧困地區，人的觀念就是不一樣。”李大明感慨道。

“所長，還有更奇葩的事了，去年沙口村新架線路，經過王六家果園，挖一個桿坑要8000塊。”安全員李浩說。

“8000塊是怎么算的？”李大明不解地問。

“要說人家算得也在理。”李浩一邊開車一邊回答，“挖一個桿坑占用了一棵果樹的地，人家按一棵果樹一年產200斤蘋果，土地承包期20年，20年產4000斤蘋果，每斤兩元，不是正好8000元嘛。”

“這不是獅子大開口，‘雞生蛋，蛋生雞’的算法嗎！到最后怎么處理的？”李大明又問。

“到最后找村干部協調，協調也不行。不給錢，線路就別想從他家果園過。好在下游養殖戶急著用電，掏了兩千塊才把問題解決了。”李浩回答道。

“這還算輕的了。”王海又接過話茬兒說，“前年在三開村新上變壓器，位置就定在一戶人家的院墻外面。位置定好后，挖桿坑、立桿，這戶人家也沒有出面阻攔。等把變壓器吊裝上，開始要接線了，這家老頭出來了。拿了個橙子，就坐在變壓器底下，要接線也行，拿十萬塊錢來。說變壓器裝在這兒，他家的樓房沒法蓋了。他兒子快三十了，不蓋樓房就說不上媳婦。掏十萬塊錢好到別處買地皮蓋樓房。要是早出來阻攔吧，不行就換個位置。這變壓器都裝好了，換也沒法換，改也沒法改。他家也就看準這當口兒，明著要錢。所長沒法了，求爺爺告奶奶找村干部給協調，村干部協調也沒用，不給錢誰說話也不好使。最后驚動了派出所，派出所來了也沒用，老頭干脆就躺在變壓器底下，還說，反正就爺倆，蓋不了樓，兒子打光棍了，活著也沒啥意思，就要在變壓器底下吊死。遇到這種人，派出所也沒辦法，最后村里重新給劃了塊宅基地，才算了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兩件事出來后，好了，工程項目成了‘唐僧肉’。線路桿基經過誰家門口、莊稼地，老百姓就出來要錢。所長找村干部協調，村干部見所長來了，都躲了。沒有村干部支持，所有工程寸步難行。這不，其他鄉鎮都整改完成了，我們這兒只完成了一半不到。所長看到工作實在進展不下去，到公司找黃總，非要調走不可，寧愿所長不干了，也不愿在這兒待了。這不把你李所調來了。”聽著王海的講述，李大明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原來黃總把他調來，是因為這啊。

當年調動到海貴供電所之前，前任分管領導王總把李大明找到辦公室談話。“大明，公司研究想把你調到海貴供電所去，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見。海貴所的情況你也知道，所內人員不團結，整天勾心斗角，來信上訪不斷，客戶投訴成了全縣的重災區，三年換了三任所長都不行。海貴鎮又是全縣的經濟大鎮，在縣里召開的部委辦局會上，直接點名供電公司，連個所長都選不好，怎能服務好地方經濟和社會發展？公司壓力很大，我們衡量再三，最后研究叫你去比較合適。說白了，是叫你去‘堵槍眼，炸碉堡’的。有什么條件可以提，公司黨委全力支持你，前提是必須盡快扭轉被動局面。”

盡管壓力很大，困難很多，公司研究決定的事情，只能無條件地服從。最后李大明只提了一個要求，把主要崗位人員調整一下，并提了幾位自己認為比較合適的人選，王總答應了他的要求。人員調動的文件下發后，李大明帶著新配備的人員到海貴所走馬上任了。人員調整后，所內不團結的問題解決了。對客戶投訴多的問題，李大明也進行了深入的了解。海貴鎮緊靠沿海，海產品養殖戶較多，夏季高溫時節，依靠電力充氧打水，必須確保每天24小時不能斷電，稍有電力故障送電不及時，就可能造成海產品大面積死亡，給養殖戶帶來巨大損失。之前，曾發生過多起因故障停電，養殖戶群體“包圍”供電所的事件。確保供電設施不發生故障不停電，得有堅實良好的線路設備做保證，這些不是一朝一夕能處理好的問題。當務之急，是確保一旦發生電力故障，在搶修期間不給養殖戶造成經濟損失，從而減少客戶投訴。正當李大明為此事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的一位當律師的同學，為了家庭用電的事來找他幫忙，李大明把工作中遇到的困惑和困難和他說了。這位同學聽后譏笑李大明說，就這點小事把你給難住了，還當什么所長？從法律層面來說，電力故障有一定的不可抗力性，但電力部門有管理和告知的義務和責任。你們下發一個告知書，告訴養殖戶必須配備自備電源，一旦發生不可抗力的電力故障，隨時啟用備用電源，既避免了因停電給養殖戶造成的經濟損失，也給你們規避了可能被起訴的風險。至于養殖戶買不買發電機，那是他們的事情。你們履行了告知義務，從法律層面已盡到了責任。李大明一聽，茅塞頓開，當場叫這位同學幫忙，起草了一份告知書。然后打印，安排所內員工，一式兩份下發到每一位養殖戶手中，養殖戶簽字的一份留供電所存檔。

也就是這年夏天，一臺公用變高壓熔絲燒斷了，短時間停電搶修。一養殖戶投訴到國家電監局12398，說是因停電，造成他養殖的“大林平”魚大面積死亡，直接損失80萬元，并起訴到縣法院要求供電部門賠償損失。縣公司直接將供電所帶有養殖戶簽字的“告知書”提供給法院，作為免責證據，最后法院判決養殖戶敗訴。此事在當地反響很大，一些養殖戶主動購買了發電機，以作備用電源，投訴率也大大降低。

想到這些，面對剛才王海所講述的現實問題，李大明想到，市里早就出臺了重點工程和公共事業建設方面的相關文件，對占地、拆遷及青苗賠償等都有明確規定。對于電力工程建設所面臨的困難，光靠供電所“單打獨斗”肯定是不行的。必須依靠地方，協調派出所、國土、城管、建管等相關部門密切配合。供電所必須對各村電網建設做好前期規劃，上報，爭取能融入政府實施的“鄉村振興和新農村建設”的總體布局中。當然，這是下一步工作需要思考的問題，當務之急，必須盡快熟悉情況，進入角色，制定春節保供電方案，確保全鎮春節期間供電正常。

3

利用兩天多的時間，李大明和所內主要人員跑遍了全鎮所有村莊的變壓器臺區，對線路設備情況有了大概的了解。就目前三峰鎮的線路設備狀況來看，春節用電高峰，發生故障是必然的，不發生故障就不正常了。做好應對方案，才是春節保供電的關鍵。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四小年這天，李大明把技術員王海、安全員李浩叫到辦公室，對二人說：“根據這兩天的檢查，改造過的村莊問題不大，沒改的村莊，多數都是幾十年前的線路設備。今年春節用電高峰，很難說出不出故障，你們倆是老員工，情況比我了解，先說說去年春節和今年‘迎峰度夏’的用電情況吧。”

李大明想知道去年春節和今年“迎峰度夏”期間發生了幾起電力故障，總結歸納后，便于制定今年的春節保供電方案。

“去年春節報修量7起，5起是用戶接戶線燒壞，1起是配電室總開關過流燒壞，1起是沙口村低壓線路燒斷。今年夏季高溫，只發生了三四起保護器動作的停電事故，是用戶家庭漏電造成，這邊情況跟其他地方不一樣，春節一過，男勞力和婦女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只剩下老人和上學的小孩，所以夏季用電負荷不是很大。”王海回答。

“這些年的春節都是村里添置更換家電的高峰期，所以每年春節農村用電量都會提高很多。”李大明插話道。

“是的，聽說這兩天空調專賣店生意特別好，買空調的特別多。”李浩在一邊說道。

“這樣吧，你們倆再一起商議一下，結合前兩年春節保供電情況，制定個今年春節保供電方案，明早給我。順便把備品備件、安全工器具清點一下，需要增添的列個清單，抽時間去縣公司領來。”李大明對兩人安排完工作后，他想，得到縣公司借兩臺變壓器回來，以防春節期間有變壓器燒壞，好應急備用。

第二天一上班，李大明剛進辦公室，技術員王海就手里拿著兩張A4紙進來，說道：“所長，春節保供電方案搞好了，你看行不行？”

李大明接過一看，供電方案只列了個表格，把23個村劃分成9個片，臺區經理每人負責各自抄表收費的村莊，要求春節期間嚴禁喝酒，保持手機24小時開機等等。細看日期，還是去年春節的時間。

“你這是糊弄我啊，把去年的東西復制來了。糊弄還得會糊弄，你得把時間改了啊。就你這干工作的態度，真是無語了。去把李浩給我叫來。”李大明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發火。王海的水平和能力在他心中大打折扣，這種對待工作敷衍了事的態度，怎能勝任工作崗位？

王海被李大明的幾句話說得滿臉通紅，尷尬地出去了。不大一會兒工夫，安全員李浩急匆匆地進來，看到李大明臉色很難看，輕聲細語地問：“所長找我？”

“我昨天安排你們搞一個春節保供電方案，你看看你們兩人搞的這個東西，糊弄‘洋鬼子’啊？還有，叫你清點備品備件和安全工器具的事做了沒有？”李大明沒好氣地問。

“昨天你走了后，王海也走了，回家過小年了。保供電方案我從來也沒搞過。備品備件和安全工器具清點完了，等會兒我把清單發你郵箱里。”李浩說。

“你是個大學生，不能和王海比。工作上得學會動腦子主動作為，不能安排啥就做啥，不安排就不做了。來，我說你記。”李大明說著，在打印機上抽了一張A4紙，并拿了一支筆遞給了李浩。

“春節保供電方案是項嚴謹細致的工作，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到，絕對馬虎不得。如果敷衍了事，萬一春節期間出問題了，搞個措手不及，手忙腳亂不說，還容易發生安全事故。下面我說你記：一，組織措施：成立領導小組，明確分工，成立春節保供電搶修小組；二，工作方案：明確保供電時間節點，范圍，工作目標；三，事故應急預案：第一，變壓器故障怎么辦？車輛運輸？吊車安排？需用哪些備品備件？哪些人組織搶修？搶修工器具需用哪些？第二，線路故障應該怎么辦？第三，低壓配電室、配電箱開關故障怎么辦？第四，用戶接戶線燒斷怎么辦？第五，搶修人員和節日期間值班安排。你按照我說的思路，逐條逐條地考慮周密點兒，這也是對你的鍛煉。”

李大明無論走到哪個所，都很注重對手下員工的培養，特別是新進的大學生，要培養他們獨立思考問題和獨當一面的能力，創造機會不斷地磨煉提升他們的綜合素質。海貴所有兩名近年新進的大學生，經過李大明的栽培，代表縣公司參加全省農電技能競賽，分別獲得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好成績，還被推薦給縣公司走上了所長和副所長崗位。

李浩從所長室出來，明顯感覺到新來的所長與上任所長有很大區別。上任所長工作安排完后，基本是甩手掌柜，很少檢查跟蹤。他有句名言，我相信你們都能做好。新來的李所思路清晰，考慮問題全面。昨天和王海從所長室回到辦公室后，他和王海商量：“所長安排叫咱倆搞春節保供電方案，你看怎么搞？”王海不屑地說：“搞啥？把去年的從電腦調出來，日期改下就行了，年年都這樣。你沒看所長都開車走了嗎？我也有點兒事先走一步。你看看，把備品備件和工器具清點一下，明早報給他。”李浩大學畢業后，通過省公司招聘，分配到三峰供電所工作已五年了。剛來的時候，所長安排他跟著王海當學徒，他滿腔激情，躊躇滿志。可隨著時間推移，他越來越發現，這些老同志對待工作應付了事，混天撩日。所長安排寫個總結、搞個報表，要么將去年的拿來改個日期，要么從其他所要來復制、粘貼，改個名稱、數據。夏季“迎峰度夏”，秋季國慶、中秋、冬季、元旦、春節，保供電方案千篇一律都是如此。幾年下來，他感覺天天在混日子。盡管剛才所長安排自己搞春節保供電方案，有難度有壓力，但經所長的提示，他感覺學到了不少東西。

李浩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認真地思考著。他覺得這是新來的所長對自己工作能力和水平的一次考驗，是所長出了一張命題試卷，一定要認真對待，發揮出最高水平。

李浩面對電腦屏幕，激情滿滿，思緒紛飛，想象事故搶修現場的每一個環節：到達故障現場，工作負責人填寫工作票，人員分工，布置工作內容，設立圍欄，路口設置警示牌，識別交叉跨越線路，先停低壓，后停高壓，驗電，掛接地，檢查登高工具，現場監護，登桿作業……對可能遇到的問題，他逐條逐條地羅列出來。他整整用了一天的時間，中午吃過午飯就急匆匆地回到辦公室，臨近下班前終于完成了方案的編制。當在鍵盤上敲完最后一個句號，李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又滑動鼠標，仔細瀏覽了一遍，對錯別字和自己感覺不太合適的地方作了補充修改，直到感覺滿意后才開始打印。整整14頁A4紙，李浩裝訂好后拿著就來到李大明的辦公室。

“所長，方案搞好了。你看行不行？”李浩把方案遞給正在打電話的李大明。

李大明接過方案，一手拿著手機通話，一手一頁頁地翻閱著。等放下手中的電話，對李浩說：“看來你是動腦子了，不愧是大學生，搞得很好。個別地方我看還應該修改補充一下，我剛調來，公司安監部還沒有下文，沒有明確我是現場安全負責人和工作票簽發人，改成王海。還有前邊，是不是應該再加上一條，春節前，搞一次隱患排查，重點是配電臺區。目的是避免因一處故障，造成大面積停電。排查內容是配電箱內的低壓斷路器過流保護等。斷路器配置大了，對變壓器起不到保護作用，真要超負荷了，容易造成變壓器燒壞故障，全村停電。配置小了，用電高峰，斷路器燒壞，也容易造成停電。還有高壓另克熔絲，一定要匹配，否則變壓器出現故障，起不到保護作用，容易造成高壓斷路器動作，幾個村斷電。準備工作不充分，真要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影響可就大了。隱患排查的事情，分兩個組，你帶一組負責沒有整改過的村，王海帶一組負責已改好的村。人員你安排，回去再辛苦一下，加個班搞完。順便發到農電公司郵箱，并通知全所人員明早上班開會，把保供電方案還有年前要做的工作布置一下，辛苦你了。”李大明對李浩工作認真的態度非常滿意，感覺是個可塑之才。所以，既在工作思路上慢慢引導，又有意壓壓擔子，培養他獨當一面的能力。

“所長，還是你考慮得周到，這些細節我還真沒想到。”李浩對李大明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已經很優秀了，等你到了所長這個位置，考慮得還周到。”李大明用鼓勵的口吻說。

“還有件事，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工作現場負責人和工作票簽發人改成王海，不知他同意不同意。往年，除夕夜所長值班，王海初一值班。今年這樣一改，年三十夜，他得來值班，就怕他不同意。”李浩走到門口，又回來對李大明說。

“關鍵時刻，所內主要人員必須全力以赴，嚴陣以待，嚴防死守。沒有理由可講，必須服從。”李大明堅定地說。

4

第二天，已是臘月二十六。全所人員來到二樓會議室，李大明主持會議，叫李浩把春節保供電方案結合春節值班、隱患排查等工作進行了布置。抄收班長張思彬對春節期間的抄表時間、電費回收等工作也作了安排。會議最后，李大明說：“剛才，李浩把春節保供電方案發給了大家，張思彬對春節期間的電費回收也做了強調。保供電方案制定得很詳細，很全面。關鍵看能否落實到位。年關臨近，在外打工的已回來了，全鎮的用電負荷也開始回升，所以春節保供電工作已進入倒計時階段。從今天開始，全所員工進入臨戰狀態，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任何人嚴禁喝酒。軍人有句話，叫‘平日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那我們呢，是‘平時多辛苦，節日少挨罵’。在外打工的人辛辛苦苦地奔波了一年，千里迢迢地趕回來，全家人團圓在一起吃頓年夜飯，這時候突然停電了，能不罵我們嗎？我想，我們在座的各位也不想大過年的挨罵吧。怎樣才能不挨罵，或少挨罵，那么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必須行動起來，以我們的責任擔當，確保全鎮春節期間用電正常。剛才，李浩對年前的隱患排查也作了分工布置，那只是對配電臺區和線路。對用戶照明接戶線是不是也要排查？我看很有必要。現在各分管配電臺區經理散會后馬上開始，對你所管轄的臺區接戶線進行隱患排查，發現問題及時整改。怎么查？怎么改？為防止走過場敷衍了事，前天我用了一天時間，在各村都用紅漆設置了數量不等的‘故障點’，凡是能把我設置的‘故障點’找出來的，說明你排查到位了，找不出的，說明工作沒有到位。不到位的怎么辦？列入月度考評，少找一個‘故障點’的，扣績效工資200元。”

前一天早晨，把春節保供電方案交給李浩編制后，李大明因王海對待工作敷衍了事的態度，為全所員工的執行力感到擔憂。盡管自己對保供電方案進行了認真思考，胸有成竹，他還是交給李浩去做，考驗他一下。春節保供電工作任務艱巨，是個系統工程，必須全員發動，全力以赴。涉及從10kV線路到農戶家庭用電的全過程，哪一個環節考慮不到，出現問題就可能功虧一簣。對配電臺區、低壓線路，所內可以組織主要人員通過隱患排查、整改，提前做事故預控；那么農戶照明接戶線呢？面廣、量大，全鎮1.96萬戶，只有9個臺區經理，每人平均負責2100多戶的工作量，利用三天時間，進行接戶線隱患排查是可以完成的，關鍵是能否保證質量落實到位。李大明苦思冥想，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不由得開始抱怨起分管領導黃彬來。大戰在即，臨陣換將，這不是瞎胡鬧嗎？也只有你個“黃老邪”能做得出。想到黃彬不按常規、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法，李大明一下子有了靈感。黃總能夠下到村里，叫用電戶撥打報修電話，檢查供電所快速反應能力，我為啥不能呢？我到各村設置“故障點”，叫臺區經理查找，不告訴他們一個村設置幾個點，找到了證明工作到位，找不到的，考評。只有用這種方法給他們施加壓力，才能達到隱患排查的目的。想到這兒，李大明一下子笑了，真是啥領導帶啥樣的兵啊，“黃老邪”在管理上奇招頻出，我們這些當所長的也得緊跟腳步，不然，少不了要挨板子。

李大明從所里出來，路過一家五金門市，買了幾瓶紅色的自噴漆。在下班前，他開車跑完了全鎮所有村莊，共設置了210多個“故障點”。越是接戶線比較好的村莊，他噴的點越多。越是接戶線較差的村，他噴的點越少，有的村甚至沒有噴。一般人會認為，設備差的村，設置的“故障點”會越多，設備好的村設置的“故障點”會相對少。可李大明來了個逆向思維，在設備差的村里，員工根本不會相信不設置“故障點”的，他們一遍找不到，會找第二遍，所以，排查會越認真越細致。

散會后，9名臺區經理邊下樓邊議論：“新來這所長真損啊，過年了也不叫我們消停。你設故障點設唄，也不告訴咱們一個村設幾個，叫咱們瞎找，還得把發現幾處隱患報上來整改。”一名臺區經理抱怨道。

“咱們得相互通下氣，一個臺區誰找幾個，相互告訴下，好心中有數，省得跑冤枉腿。”另一個臺區經理說。

“趕緊回去老實查吧，這個所長不好糊弄。王海把去年保供電方案改了一下給他，你沒看今天開會就不‘鳥’他了。”另一人接著說。

李大明在回辦公室時隱隱聽到他們的議論，心里暗笑，看來管理上用點兒“兵不厭詐，瞞天過海”的招數，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5

李大明回到辦公室后，又把王海、李浩、王一平、張思彬叫到辦公室安排年前的工作。

“縣公司我已協調好了，上午李浩帶車到農電公司，把我借的兩臺變壓器和備品備件拉來。王海再到附近聯系一輛吊車，叫年三十下午開到所里，萬一有變壓器燒壞的，好吊裝。費用多少你談，跟我通下氣就行了。隱患排查的事，會上已分好工了，明天王海和李浩各帶一班人就下去。大過年的，中午就不要在下面就餐了，回所食堂吃。我剛來，情況不熟悉，還有啥沒想到的你們都提提。”

“所長，去年值班生活費每人100元，也就在超市買點兒速凍餃子，值班人員自己下廚。今年是不是還照這個標準？”王一平問。

“光買速凍餃子不行，雞鴨魚肉的多買幾樣。特別是年三十，員工在這值班不容易，叫食堂阿姨早點兒做幾個好菜再回去過年，叫值班人員吃好好的。”李大明說。

王海回到辦公室，明顯感覺到所長對他有些冷落。看來，以后工作得小心點兒。可眼前這關系得想辦法修補啊！不然，春節過后，人員調整，動不動他還不是所長一句話的事？自己是本鄉本土的，在所里呼風喚雨這么多年，真要調到其他鄉鎮，人地生疏，可就“虎落平陽”了。看來得來點兒“感情投資”，和所長把關系處好。

搞點兒啥呢？煙酒，所長一定不缺。這邊的土特產，汶上村的大蘆花公雞方圓百里出名，平時三四百元一只供不應求，過年了，一定價格更貴。一只拿不出手，兩只也太少。所長新來，也得打點路子，他再要送人啥的，送四只正合適。可四只雞得一千多塊，錢從哪里來呢？往年，工程改造退下來的舊材料可以賣點兒，等到過年，所長給所內人員辦點兒福利，請客送禮啥的都用這錢。自從前年開始，工程包給外面施工隊，舊材料縣公司都統一回收，供電所連一點兒‘油水’都撈不到了……猛然，他想到所長叫他找吊車的事來，對，有了。

他拿起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吊車王”，便撥了過去。開吊車的老板姓王，平日里有工程施工，拔桿立桿啥的，王海都用這人的吊車，所以很熟悉。吊車老板為了生意，平日也經常買條煙，買兩瓶好酒送給王海。

電話撥號聲響了兩聲通了：“你好王班，過年還沒放假啊？”“吊車王”在電話那頭說。

“王老板你好，放啥假啊，年三十還得值班，找你有件事。”

“啥事啊，只要兄弟能幫上忙的，王班盡管說。”還沒等王海說完，對方搶過話茬兒。

“這不，我們所長剛調來，怕年三十晚上變壓器發生故障，叫我給找臺吊車到所內準備著。咱兄弟倆這么多年的關系，所以一下子想到你了。從大年三十中午到初一早晨，你看看要多少錢，我好跟所長匯報。”王海向對方送了個人情。

“王班啊，一年忙到頭，好不容易過年了，想守著老婆孩子過個團圓年，按說給多少錢我也不想出去。可……”對方猶豫了。大年三十，他真不想出去掙這個錢，可一想到明年的生意，又不好拒絕。要多少錢好呢？平時有工程施工，都是每小時100元收費，年三十得要高點兒。“這樣吧，你既然有事想到兄弟了，再不想干這個忙我也得幫，更何況是為了全鎮百姓的事。我也不多要錢，給2000怎樣？”

王海一聽，大過年的，2000元真不高，于是就在電話里說：“2000真不高。另外，所長新來，過節了想給領導送禮，費用不好解決，開票的時候你給開3600怎樣？”

“這事好辦，開5600我也能開。”對方回答。

“那好。我跟所長匯報一下，就這樣定了。”王海說完，掛了“吊車王”的電話，又撥通了李大明的電話，“所長，吊車的事我落實了，找了四五家，給多少錢人家過年都不出車。最后找到我一個朋友，好說歹說，才算同意了，張口要4000元，少一分也不行。我說要價高了，最后說了，等明年有工程首先想到他，才同意3600元，你看行不？”

“哦，我知道了。”李大明在電話里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可王海認為，是所長默許了。錢的問題解決了，他又把電話打給了汶上村臺區經理錢亮：“錢亮嗎？我是王海。有件事李所叫我找你給辦一下。”

“李所叫我給辦啥事？”錢亮在電話里問。

“李所剛調來，不熟悉。你村的‘大蘆花’不是挺有名的嗎，叫你給買六只過年好送人。錢你先墊上，年后給你。這事所長叫不要對任何人講，是送禮用的，傳出去不好。”王海囑咐錢亮說。給所長四只，自己留兩只，這叫“拾草打兔子——當捎帶”！王海安排妥當后，心想。

錢亮家就在汶上村。汶上村土質好，地下水較豐富，農作物以小麥、玉米、蔬菜等為主，為汶上村蘆花雞飼養提供了豐富的飼養資源。汶上村蘆花雞皮薄、皮下脂肪少、肌肉結實，肉質細密，嬌嫩鮮美，以其獨特的羽色和體型及高營養的肉質，成為馳名方圓百里的土特產，是村里農民致富的“金元寶”。平常售價60多元一斤供不應求，逢年過節80元一斤搶購不到。

錢亮接到王海的電話后，一聽是所長交代的事情，不敢怠慢，騎著摩托車直奔養殖大戶賈讓德家里。賈讓德一看錢亮來了，心想，這幫電工下來一定沒好事，變著法地“吃拿卡要”。前些日子，供電所有個叫王海的帶著兩個人來，搞什么負荷測試，說養殖場報裝容量是100kW，現在已超過160kW了，按上面規定得自家上變壓器，還要按私自增容追收三個月5400元的電費，還下發了“違約用電”通知書。最后拿了兩條“軟中華”，每人給了兩只“大蘆花”，才說，追收電費的事回去商量，但“自備變”必須得上。賈讓德找人算了一下，上一臺200kVA的變壓器得十多萬元，他正想找人到供電所說情，能不能不上變壓器。這會兒，明知道錢亮過來沒啥好事，心里不痛快，但也還得笑臉相迎：“說曹操曹操到，我正和孩子念叨，錢亮這小子對俺家雞場一直照顧不少。過年了，正要抓兩只雞給送去，你這正好來了，省得叫孩子去跑了。”

“謝謝你了，賈老板。這不，所里換所長了，聽說你家的‘大蘆花’遠近聞名，叫我來給買幾只過年好送人用。”錢亮說。

賈讓德一聽心里犯了嘀咕：說得好聽來買幾只，還不是明著來要？可又一想，這新調來的所長來買雞，不正是拉上關系的大好機會？關系搞好了，上不上變壓器還不就是所長一句話的事？于是，賈讓德說：“啥買不買的，所長要幾只？我等會兒安排人給殺好洗干凈，裝個保溫箱給送去。你把所長的電話號碼給我，省得你跑了。”

“那行，所長要六只。這事就拜托給你了。我正好還得下去查電，太忙了沒時間。”錢亮說著，就把李大明的電話號碼從手機里找出來，用短信發給了賈讓德。

“所長的號碼我發你短信了，多少錢節后和你算，我先走了。”錢亮說著跨上摩托就要啟動。

“錢亮，你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呢。”賈讓德說著，一手拽住錢亮摩托車的后座，一邊招呼家里人，“快拿兩只雞給錢亮帶上。”接著又說：“所長新調來，方方面面的關系要疏通，六只雞哪夠啊？我給殺十只打好包，給送去。”賈讓德說著，把家人遞來的兩只蘆花公雞綁在了錢亮的摩托車后座架上。

“這樣不好吧？”錢亮推辭道。

“有啥不好的，也不是花錢買的，自家養的土特產。以后需要你幫忙的事還多了。”

李大明給幾個班組長安排完工作后，坐在辦公室里又仔細翻閱著保供電方案。猛然，又發現了一個問題——事故搶修，10kV線路都帶電。如果變壓器發生故障，用吊車吊裝，吊車吊臂過長，安全距離不夠，還是用叉車最安全。看來，李浩還是沒有經驗，也怪自己粗心。多虧提前發現，不然，年三十晚真要發生故障，把吊車帶到現場不能使用，再現找叉車，時間可就耽誤大了。于是，他又抓起手機打電話給王海：“王海啊，剛才怪我考慮不周，事故搶修，10kV線路帶電，不能用吊車的。你剛才和人家談的，就說吊車不用了，你想想辦法找臺叉車吧。”

王海一接李大明的電話，心想：是啊！事故搶修不同于新裝，新裝變壓器10kV引線“T”接，線路不帶電，待安裝完成后帶電作業，可以用吊車。事故搶修，10kV線路帶電，是不能用吊車的，自己這個技術員怎沒想到呢？如果剛才自己想到這個問題，在所長面前提出來，可能會改變所長對自己的看法，唉，又錯過了一次表現的機會。又一想，所長不用吊車了，剛談好在吊車費上加1600元買雞的錢又沒著落了。真是計劃沒有變化快，買雞的錢只好另想辦法了。王海沮喪地在電話里對李大明說了句：“好的所長，我馬上去辦。”

李大明剛給王海打完電話，手機還沒有放下，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李大明按下通話鍵：“喂，你好。哪位啊？”

“你好，是新調來的李所嗎？我是汶上村的賈讓德啊。你讓錢亮過來買的雞，我給準備好了。你看是送到所內方便還是送到你家方便？”對方在電話里說。

李大明聽得一頭霧水。什么我叫錢亮買雞？沒有啊！李大明的大腦飛快地旋轉著。在其他鄉鎮也遇到過逢年過節給他送禮的事，怕他不收，就變著花樣，打著各種旗號。他沒來之前，也聽說過，汶上村的蘆花雞遠近聞名。是不是這個賈讓德有事有求于自己，和自己拉關系套近乎呢？得搞清楚這里面的名堂。于是就回話：“是賈老板啊，我是李大明。我現在正忙，不太方便，等會兒我回電話給你好嗎？”

“好的好的，那你先忙，我等你電話。”電話那頭的賈讓德，一聽李大明這樣回答，心想：有門，這關系算是拉上了。

是錢亮去聯系的，他一定清楚來龍去脈。李大明心里一邊想著，一邊翻開所內人員通訊錄，找到錢亮的名字。

錢亮，汶上村臺區經理。李大明按上面的電話號碼撥打了過去，響了兩聲后電話接通了。

“李所你好，我是錢亮，您找我有事啊？”還沒等李大明開口，錢亮先問道。

“錢亮，你在哪里啊？”李大明盡量放松口氣地問。

“李所，我正在汶上村隱患排查呢。”錢亮回答。

“剛才，汶上村賈老板說買雞的事……”李明有意說話很含蓄，拖長了語氣。

“賈老板給送去了？辦事還怪快的。今天早上王海打電話給我，說你要買雞，我就去賈老板家了。賈老板說你剛來，方方面面的關系要疏通，六只不夠用，又給加了四只。另外，過了年他可能要找你，他家用電超容，得新上變壓器。”錢亮收了賈讓德的兩只“大蘆花”，關鍵的時候也得替人家說句好話，好叫所長心中有數。于是，就在電話里對李大明這樣說。

李大明一聽心里明白了：又是王海搞的鬼。這小子看我這兩天對他冷落了，用這種“歪門邪道”跟我套近乎。行！你不說，我不問，看你下面戲怎么唱。一下子，李大明從心中把王海拉入了信任“黑名單”。

和錢亮通完電話，李大明又撥通了賈讓德的電話：“賈老板你好，不好意思，剛才辦公室有人，說話不方便。我叫錢亮買雞的事，是錢亮沒聽明白，誤會了。是我安排他買兩只雞放食堂職工值班吃的。沒想到他聽錯了搞誤會了，給你添麻煩了。”

“李所你太客氣了，這雞是我送給你過年的，就是錢亮不來買，我也正想著給你送去，算是表示點兒心意，交個朋友，以后養殖場用電的事，還得找你幫忙吶。”賈讓德在電話里說。

“謝謝你了賈老板，心意我領了，東西我不能收。有用電的事找我，只要不違反政策規定，為客戶搞好服務是應該的，談不上幫忙。年底事情都太多，就不打擾你了。”說完，李大明就掛了電話。

王海接到李大明不用吊車的電話后，打了個電話給“吊車王”把吊車辭了。然后，騎著摩托車，繞鎮駐地轉了一圈兒，也沒找到一輛叉車，又回到了辦公室。已到快下班的時間了，想到早晨安排錢亮買雞的事，不知辦得怎樣了。于是撥通了錢亮的電話問：“錢亮，說話方便嗎？”

“方便，王班你說。”錢亮回答。

“我安排的事辦得怎樣了？”王海又問。

“辦妥妥的，在賈老板家買的，他給殺好用真空包裝送給所長了，還給加送了四只。”錢亮回答。

“加送四只啥意思，算多少錢啊？”王海趕忙問。

“他正為用電超容的事，想和所長拉關系喃，一聽說是所長要買雞，他還好意思收錢？不僅沒收錢，還給多加了四只。王班，沒其他事我忙了。”錢亮說著就掛了手機。

王海聽錢亮這么一說，心里想：查用電超容，本想從中撈點兒好處；打著所長的旗號買雞，是想自己留兩只，再送給所長四只修復一下關系。沒想到，讓養雞的賈老板歪打正著給用上了，叫所長撿了便宜，自己連根雞毛都沒撈到。可又一想，賈讓德不收錢正好，吊車不用了，自己正為買雞的錢沒著落犯愁呢。如果所長問起買雞的事來，就向所長說明，買雞的錢是自己掏的。如果不問，就裝糊涂。正好這一把柄落在自己手里。人證物證都在，夠你喝一壺的。想到這兒，王海這兩天的郁悶云消霧散，一下子有了底氣：去會會他，順便告訴他就說叉車沒找到，看他怎么說。

“所長，我跑了好幾個村，沒找到叉車。”王海來到李大明的辦公室，進門就說。

“哦，找不到我再想辦法吧。”李大明還是眼睛盯著電腦，又問了句，“對了，王海，汶上村賈讓德家用電是怎么回事？”

王海一聽李大明這樣問，心想，看來所長要問正事了。如果自己說，按省公司規定，小動力用戶超過160kW，得上自備變壓器。你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你收了人家的“大蘆花”，再不給人家辦事，叫你犯難，還得怨恨自己；如果自己睜一眼閉一眼，得過且過，到時，公司營銷部查到，責任還推到自己身上。干脆，把皮球還踢給你。

“前些日子，所內不是組織對小動力用戶進行容量核定嘛。賈讓德家申報容量是100kW，去年新建了一個冷藏車間，私自增容80kW。反正小動力用戶超個10kW～20kW的很普遍。”王海說到這，就不再說啥了，意思很明顯，怎么處理你所長看著辦吧，與我一毛錢關系沒有。反正你收了人家十只“大蘆花”，處理也不是，不處理也不是。

“哦，我知道了。”李大明抬頭看著王海，又說，“王海啊，你是這兒的老員工，又是技術員崗的主要人員，要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少搞些‘歪門邪道’的事。今年春節保供電任務很艱巨，我又剛來，情況不熟悉，得全靠你們幾個人了。和李浩下去隱患排查的事，用點心。”李大明見王海就是不提買雞的事，你不提，我也不問，看你隱瞞到什么時候。他心想：連賈讓德家違約用電的事也跟我打太極，看來，所內作風整頓已非抓不可了。不過，當下是春節保供電的關鍵時刻，正是用人之際，對問題點到為止，以鼓勵為主，看你怎么領會了。如果還陽奉陰違，執迷不悟，過了年再收拾你。

王海一聽李大明這樣說，心里卻這樣想：不是我，賈讓德能送十只“大蘆花”給你？你這是得了好處還賣乖。行，你既然不提收人家雞的事，我就裝糊涂。看賈讓德家違約用電的事你怎么處理。你要是不處理，又一個把柄落在了我手里，“損害公司利益，以權謀私”的罪名我又給記下了。有了這兩張“王牌”捏在手里，想啥時扔就啥時扔，不對我好點兒，我隨時就可以捅到上級部門，叫你灰溜溜背著處分走人。想到這兒，王海信心十足地回答：“放心吧，所長。”

李浩帶人從縣公司將備品備件和安全工器具拉到所里后，安排值班人員一起，一一清點做好臺賬，卸到倉庫里，又順便找了輛吊車把兩臺備用變壓器卸到院里放好，已是快下班時間了。他急忙來到李大明的辦公室，見李大明剛參加完縣公司每天下午的視頻會，正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所長，備品備件和工器具全拉來了，備用的變壓器也卸在院里了。還有啥事要交代的？”李浩進門說。

“哦，辛苦了。對了，李浩，有件事是我疏忽，考慮不周全。今天早上我才想到，事故搶修是不能用吊車的，吊車吊臂過長，與10kV線路安全距離不夠，得用叉車。剛才王海說沒有找到，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李大明又對李浩說。

“所長，還是你想得周到，是我粗心。”李浩很內疚，接著說，“叉車不多的是嘛！哪個企業沒有叉車？我叔是搞石材加工的，家里四五臺叉車，這會兒正好又是春節放假，我明天去開臺來就行了。”李大明感覺到李浩對待工作的態度與王海有天壤之別。“這不行。叉車開起來盡管簡單，但不是誰都可以開的，開叉車得有特種作業證，不能違規，安全第一。你可以跟你叔講一下，年三十派個叉車工來，我們付三倍的春節加班費。”

從臘月二十七到二十九，王海和李浩每人各帶一班人到各村進行隱患排查和缺陷處理。李大明帶營業班班長張思彬，慰問了退休的所內職工。抄收班班長王一平，也將春節值班的生活必需品辦理齊備。到臘月二十九日下班前，李浩來到李大明的辦公室，對李大明說：“所長，臺區和低壓線路的隱患排查和‘消缺’都搞完了。有件事，接戶線排查，大多也都完成，報表也報來了。就有幾個臺區經理不敢上來找你，叫我問問你，幾個設備較差的村，你設置的‘故障點’他們找了好幾遍，怎么找都沒有找到，所有缺陷也都處理了，找不到怕你考核，叫我來問問你。”

“哦，完成了就好，設置‘故障點’的目的，是為了叫他們排查的時候工作到位，不留死角。考核不是目的，既然目的達到了，就叫他們撤了吧。”李大明心里暗自發笑，這是自己用的“瞞天過海”的招數，真還有效。

李浩從李大明的辦公室剛走，王海隨后也進來。“所長，我負責的幾個村臺區隱患排查和缺陷整改也完了。值班的事想跟你請示一下，往年我都是年初一值班。我看主要人員也沒必要年三十全守在這里。今年俺家新兒媳婦過門頭一年，想在家過個團圓年。”王海請示道。

“王海啊，年三十誰都想在家過個團圓年。可我們做的工作，是保障千家萬戶用好電，過好團圓年。你是老員工，工作經驗豐富，又是工作現場安全負責人。我又剛調來不久，情況不熟悉，如果萬一發生故障你說咋辦？家里事情再大，沒有保供電的事大。這事沒得商量。”李大明一口回絕。

6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八點半后，所內其他值班人員都已上班，唯有王海沒有到崗。李大明在辦公室又看了會兒保供電方案后，將近幾天所做的準備工作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感覺準備還算充分，沒有遺漏的地方。來到院子里，看到李浩借來的叉車也停在院子里。然后又來到營業廳，看到幾位營業廳的人員也都在崗，對他們交代了一番。每年的年三十，公司領導都要到供電所慰問，營業廳是領導必到的地方，要保持良好的工作狀態。轉了一圈兒后，來到李浩的辦公室，見李浩正給一個陌生的小伙子沏茶。一看李大明進來了，李浩忙介紹說：“這是李所，這位是我叔廠里的叉車工小王。”

“辛苦你了小王，大過年的還把你找來幫忙。”李大明與小王握了握手。

“你打個電話給王海，為啥到現在沒來上班？中飯前，叫值班人員把所有搶修的備品備件和安全工器具裝車準備好，變壓器也先叉一臺放到搶修車上，進入臨戰狀態。別等有故障報修，措手不及。”李大明又對李浩安排說。

“好的。”李浩答應了一聲后，開始給王海撥打電話。

時近中午快下班的時候，李浩來到李大明的辦公室。“所長，搶修用的備品備件和工器具都裝上車準備好了。我打電話給王海，他說，今天親家去他家過年，沒來得及向你請假。”

“是沒來得及請假，還是請假怕我不準啊。我昨天說了，家里的事再大，也沒有保供電的事大。這要在過去戰場上，叫什么？叫臨陣脫逃。好了，不提他了。”李大明對王海徹底失望了。平日里自由散漫慣了，關鍵時候還是這樣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不僅沒有一點兒紀律觀念，而且對他這個新任所長一點兒都不懂得尊重。過年后，勞動紀律和作風整頓，首先拿他開刀。

吃過午飯后，李大明來到院子里，見李浩在供電所大門上已掛好四個大紅燈籠，正在張貼“歡度春節”的條幅，濃濃的年味已開始彌漫。門前的馬路上，上午還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現在只有零星的車輛通過。這似乎是大戰來臨之前的安靜，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他站在院子里，內心總有點忐忑不安，總感覺哪個地方有疏漏。王海今天沒來上班，要是今晚真有故障搶修，也只能叫李浩作為現場工作負責人和工作票簽發人了。好在還有自己在現場指揮，問題也不太大。

每年除夕下午，縣公司主要領導到供電所慰問，到營業廳轉上一圈兒，沒啥大的事情。他又走到兩輛準備好的搶修車前，一輛車上備用變壓器已裝車，另一輛車上放著備品備件和安全工器具。他走到這輛車前，仔細地清點著，順手拿起一盞應急照明燈，按下開關，只見燈光昏暗，又拿起另一只，燈光仍是昏暗，第三只、第四只仍是同樣。

“李浩！李浩！你過來下。”李大明沖辦公樓喊了兩聲。

“所長啥事？”李浩急匆匆地跑過來問。

“你看下應急燈，是不是沒有充電啊？”李大明問。

李浩又分別將每一盞應急燈開關打開看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對李大明說：“是我疏忽了。”

“百密一疏的差錯，都有可能帶來嚴重的后果。如果不是我再檢查一下發現這個問題，今晚真到搶修現場，沒有燈光照明你說怎么辦？再仔細檢查檢查，還有沒有其他問題。應急燈現在充電還來得及。”李大明很嚴肅地對李浩說道。

此時，李大明的內心似乎一下子放松了許多，剛才的忐忑是不是就是這點兒問題的預兆呢？他又搖搖頭。當了六七年的供電所所長，春節保供電從沒有像今年這么緊張。他回到辦公室，手機微信接二連三地收到親朋好友還有公司領導、同事新年的祝福，他也編發了幾條一一作了回復。然后，又發了一條在所內工作群里：“在新年來臨之際，李大明祝全所員工身體健康，全家幸福！對除夕參加值班保供電的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謝！今晚讓我們攜手努力，確保除夕萬家燈光璀璨，用電平安！”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仍沒有等到縣公司領導來慰問，也許今天領導事多，臨時取消了。李大明又來到營業廳，對營業班班長張思彬說：“等到這時了，公司領導不會來了。其他人員回家過年吧。”

然后，他又來到廚房，做飯的阿姨是個40多歲的農村婦女。廚房收拾得干凈利索，做好的飯菜已端到餐廳的餐桌上。見李大明進來，笑著說：“所長，幾點吃飯啊？還有三個菜沒炒好，主食給你們煮水餃。”

“大姐，大過年的還得叫你來忙乎，辛苦你了。你把菜炒好就回家過年吧，水餃我們自己煮。”李大明笑著對做飯的阿姨說。

來到值班室，運維班的四名值班員工一邊看著電視，一邊熱火朝天地打著“摜蛋”。借來開叉車的駕駛員小王和抄收班班長王一平圍在一邊觀看。見李大明進來，都站了起來。

“所長，你來打一把。我打這老出錯牌。”說話的名叫楊大洋，50多歲，是個身高一米八多，體重有200多斤的大塊頭兒。

“老楊，你是不是心不在焉，過年想老婆孩子了？”李大明開玩笑地說。

“有啥好想的。在家，女人嘮叨來嘮叨去的，還煩。不如在所里值班開心。”

李大明一看楊大洋神情不對，感覺他有心事，就打圓場說：“五點鐘我們準時吃飯，飯后我陪你們打‘摜蛋’。”

“所長，公司剛在郵箱下通知，五點黃總要在會議室視頻，檢查各所值班情況。”這時，李浩推門進來說。

“這個黃總，真邪。大過年的也搞突然襲擊。那都莫打了，到會議室吧。”李大明心想，這個“黃老邪”總搞些標新立異的事情。

李大明帶著所內值班人員一起來到二樓會議室，李浩已打開了視頻設備。會議室墻壁上寬大的LED顯示屏，顯示出公司副總黃彬、營銷部張平主任、農電公司金鑫經理已坐在會議桌前的身影。

顯示屏不斷地切換著各供電所所長和值班人員的畫面。時間剛到五點，農電公司金鑫經理開始講話：“今天是大年三十，我們作為供電部門，已進入春節保供電的戰時狀態，根據黃總要求，通過視頻方式對各供電所到崗和所內值班情況進行檢查。點到哪個所，請所長根據上報的值班人員名單，回答一句話，有無人員脫崗。現在開始點名——城郊所。”

“城郊所到！上報值班人員六人，全部到崗。”顯示屏上切換到了城郊所的畫面。城郊所所長楊峰帶領六名值班人員，身穿工作服，頭戴安全帽，立正筆直地出現在畫面當中。

“城西所。”

城西所無人回答，顯示屏畫面黑屏。

“城西所。”金鑫經理又點了遍，還是無人回答。

“城南所。”

“城南所到！所長剛出去了。值班人員五人全到崗。”畫面切入到城南所，技術員賀小偉和四名值班人員出現在畫面當中。

“所長是沒到崗，還是真出去了？”黃彬在一旁插話問道。

“是……”賀小偉支吾著。

“下一個。”黃彬又說。

“三峰所。”

“三峰所到，三峰所值班人員七人，除技術員王海臨時有事，其他人員全部到崗。”李大明聽到點到三峰所，馬上和其他人員一起站起來回答。

……

僅用了十分鐘時間，點名完畢。

“剛才通過點名，全縣23個供電所，三個所點名無人答到，顯示屏黑屏，兩個所所長不在崗，三峰所王海臨時有事。下面請黃總講話。”農電經理金鑫點完名后總結說。

“今天是大年除夕，參加保供電值班的同志們，辛苦了，在這里給大家拜年了。保障全縣人民春節期間用電正常，不僅是我們的職責，更是一項政治任務。我們必須以高度的責任心，嚴防死守，嚴陣以待。剛才通過視頻點名看，情況不容樂觀。對沒有答到的供電所和不在崗的所長，農電公司馬上打電話通知。視頻不要關閉，限十分鐘內視頻亮相。十分鐘不到的，按擅離職守處理。散會。”黃彬說完，站起身退出了畫面。

李大明搖搖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對所內人員說：“你們看到了吧？咱們黃總的工作作風，來不得半點兒馬虎。李浩，打電話通知王海，十分鐘內趕到供電所，向農電公司報到，我們都下去吃飯吧。”

從黃彬這種不斷打破常規的工作作風中，李大明似乎領悟到什么。從今晚的視頻查崗看，情況的確不容樂觀。春節保供電，是基層供電所每年“老調重彈，老生常談”的工作，難免會有懈怠和麻痹思想，如果真有突發性事件發生，能否應對，真的很難保證。僅從自己到三峰供電所幾天來的觀察和感受，要想工作打開局面，達到公司黃彬副總的要求，壓力很大。從技術員王海的身上看，這種自由散漫敷衍了事的工作態度，不下猛藥治理，很難使供電所形成整體合力，完成縣公司下達的各項指標和任務。

“所長，我打了王海的電話幾遍都沒接，最后他家屬接了，說是中午來親戚喝醉了。”李大明和值班人員剛進餐廳，李浩跑來說。

“他自己硬往‘槍口’上撞，不管他了。我們吃飯吧。”李大明生氣地說。

天已漸漸地黑了下來，窗外不斷有起伏的鞭炮聲響起，預示著除夕夜已經到來。

今晚廚房阿姨做的菜很豐盛，葷素搭配十道菜，加上糖果、花生、水果等，擺了滿滿一餐桌。

“所長，這一桌子菜，比俺們自己家做得都好，不來杯酒，有點兒對不起這么多菜了。”楊大洋先開口說道。

“算了吧老楊，今晚先委屈點兒，明晚回家，叫嫂子多炒幾個菜補上。來，李浩，給大家每人倒杯水，咱們以水代酒，一邊值班，一邊吃年夜飯，也算是守年了。”李大明招呼大家坐下后說。

“所長，不瞞你說，我在所里過年值班這么多年，第一次有這么多菜。往年，所長回家了，我們也就煮個速凍餃子應付一下。來，所長，以水代酒先敬你一杯。”楊大洋還沒等李大明舉杯，搶先說道。

“大洋，你啥事都先搶上，所長還沒說話，你先開口了。”另一名值班人員孫福貴說道。

李大明端起水杯笑著說：“誰先開口都一樣，來大家共同，我敬大家一杯，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全家幸福，工作順利。來，干！”

大家其樂融融，端起水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開始吃菜。

“對了，李浩，我們別光吃喝，值班電話沒人聽啊。”李大明提醒說。

“所長，值班電話餐廳接了個分機，就放在那兒。”李浩指著放在角落椅子上的電話說道。

“所長，你心放肚子里吧，你來后又是隱患排查，又是缺陷整改。往年過小年后就基本小放假了，年三十所長該喝酒喝酒，該睡覺睡覺，平安無事。”楊大洋邊吃菜邊說。

楊大洋的話音剛落，值班電話鈴響了起來，李浩趕緊放下手里的筷子，跑過去抓起話筒。“喂，新年好。你是哪位啊？”

“你好，這里是95598客服熱線，我是03號客服。剛剛接到三峰鎮西夏村三組王常生的報修電話，家中停電，請派人維修。客戶報修電話是……維修好后請盡快回復。”

“好的，馬上安排。”李浩放下電話，又對李大明說，“西夏村是錢亮負責，我馬上打電話給他。”說著，拉開門出去了。

“順便告訴他，要注意安全。”李大明提醒說。這時他猛然感覺自己疏忽了一件事情，剛才公司視頻查崗后，自己應該馬上也在微信工作群里，對在家里值班的臺區經理進行狀態查崗。照明客戶家里發生故障，他們都是一人騎摩托車去搶修，沒有監護，萬一有人喝酒，發生事故怎么辦？看來自己的工作還是沒有跟上公司黃總的節奏。于是，他馬上在微信群里發了一條信息：“各位值班的臺區經理，負荷高峰，故障頻發，一定要保持高度戒備，嚴陣以待，嚴禁任何人飲酒，確保故障搶修中的個人安全。所內將隨時視頻抽查，發現飲酒的，春節過后一律待崗處理。”

“就你楊大洋個臭烏鴉嘴，說完平安無事就來報修電話了。”孫福貴開玩笑說。

“今晚有故障報修，很正常。來我們繼續吃飯。”李大明發完微信對大家說。

“只要沒有變壓器故障報修就行。”楊大洋又接了句。

“你個臭烏鴉嘴，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孫福貴馬上又跟了句，大家哄堂大笑。

這時李浩又推門進來說：“所長，剛才的報修處理好了，是他家用電熱壺燒水，家里人光顧喝酒忘記了。水燒開后溢到外面，造成保護器動作斷電。錢亮在電話里告訴他們家怎樣操作，已恢復用電了。”

“95598客服回復了嗎？”李大明問。

“回復了，95598又打電話回訪，已用電正常，報修工單也填好了。”李浩說著，回到餐桌旁繼續吃飯。

“就這點兒事，搞得我們連飯都吃不好。要放過去，我得跑報修戶家，最少給兩盒煙。”楊大洋又跟著說了句。

“啥意思啊？”李大明不解地問。

“啥意思，供電部門的名聲還不都是他這幫人給敗壞了。他們剛當電工那會兒，誰家裝電，得帶煙帶酒求他們。像今晚這樣，誰家燈不亮了，找他們去維修，不帶兩盒煙過去，他們說沒空，那時，都‘牛’死了。村干部都不敢得罪他們。”孫福貴說。

“這不是明著吃拿卡要嗎？”李大明一邊吃菜，一邊看著楊大洋笑著說。

“那時就興這個。農村里過年時候結婚的也多，辦喜事那天接臨時電，不請場酒，不給條煙，沒空。一年到頭，抽煙喝酒根本不用自己掏錢。逢年過節的，哪個電工家不收個十條八條煙？村主任都不如咱。”楊大洋很得意地說。

“嚯，要放現在，不把你開除八回了。”李浩插話說。

“過去，當電工的是大爺，現在整天提心吊膽，生怕服務不好有投訴的，一有投訴的，得跑人家里磕頭作揖向人家賠禮道歉，人家諒解還好，不諒解了，一個月績效工資全完了還得通報。”楊大洋頗有感慨。

“老楊受過處理沒有啊？”李大明笑著問。

“現在管理嚴格咱也得適應。砸咱供電部門牌子的事找不著咱，除非你不想吃這碗飯了。”楊大洋回答。

7

吃過飯后，已是快八點了，李大明沒有隨他們到值班室打牌，來到辦公室打開電腦，點開10kV負荷監控系統，從下午五點開始，10kV負荷曲線一直在上揚。

八點整，隨著值班室內電視機傳出的春節聯歡晚會《萬事如意》歡快的樂曲聲，窗外的鞭炮頓時也達了高潮。李大明的神經隨著負荷曲線一點點升高，也在一點點地繃緊。

八點十五，負荷還在增長，八點三十還有增長，九點終于平穩，九點十五出現拐點，負荷曲線開始下滑。李大明長舒了一口氣，心里禱告，但愿今夜平安無事。

“所長，客服中心電話，山里村變壓器故障，全村停電。”李浩急匆匆地推門進來說。

李大明一聽，腦袋“嗡”了一下，仿佛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聽到前方陣地失守的消息。最怕發生、最擔心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盡管已做好了突發事故的應急預案，但這畢竟是春節期間全村停電，是影響很壞的惡性事故。搶修工作準備得再充分，也只是亡羊補牢的應對措施。瞬間突然發生的故障，猶如一塊石頭砸在了李大明的心上。

全村上百戶人家，闔家團圓，正沉浸在喜樂祥和的節日氣氛中，盡情地享受著春節聯歡晚會……突然，停電了，室內猛然變得漆黑，空調不再輸送溫暖，寒冷馬上襲來。家家戶戶的喜氣洋洋，瞬間化為烏有。將心比心，此時，誰家不著急，誰家不抱怨，誰家不憤怒？如果事先將工作做得再細致、再扎實些，可能就避免故障的發生。可這些都需要一定的時間，自己調來僅僅一周，能想到的基本全做了。他抱怨，他無助，他委屈，他憤怒。淚水奪眶而出，猛地一拳砸在了辦公桌上。“走！”他抓起放在書柜上的安全帽，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李浩愣了一下，趕緊跟在李大明的身后。

此時，所有值班人員都站在院子里整裝待發。李大明穩定了一下情緒，對大家說：“最怕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越在這個時候，大家越不能手忙腳亂，再檢查一遍工器具和備品備件，應急燈充好電了吧？”

“都檢查過了，應急燈充好電了。”李浩回答。

“那好。提前和大家打聲招呼，今晚的搶修現場一定很混亂，全村人一定會涌在大街上，等待著我們的搶修，可能說啥的都會有，有的百姓可能會出現過激情緒，這些我們都應該理解。一定要做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現場秩序我來維持，李浩是工作負責人，搶修現場由李浩一人指揮。下面，我和李浩，還有楊大洋、孫福貴帶裝工器具和備品備件的車先走。王一平帶著裝變壓器的車，還有叉車后面跟著，速度不要快，安全第一。張思彬在家值班聽電話，出發吧。”李大明說完，戴上安全帽，走到搶修車旁拉開了車門。

“所長，變壓器和叉車是不是先等等，等到現場后查明原因，如果真是變壓器故障，再叫他們趕過去？”孫富貴詢問道。

“不。等到了現場，查明原因再叫變壓器和叉車過去，這樣耽誤時間。我們寧愿麻煩一點兒，也要爭分奪秒。”李大明的口氣不容置疑。說著，急匆匆地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坐下。其他人也跟著，各就各位地上了車。

“嘭”一聲，一粒閃光的小火球倏地升上天空，“轟”一聲巨響在天空中炸開，像戰場上的炮彈，震耳欲聾。緊接著，一朵碩大的“菊花”在空中綻放。嗖！嗖！嗖！轟！轟！轟！像萬炮齊鳴，天空中五彩繽紛，火光飛濺。煙花急促而熱烈。搶修的車輛，仿佛在戰場上冒著轟隆隆的炮聲，穿行在槍林彈雨中，去解救正在黑暗和寒冷中被困的群眾。

李浩駕駛著車輛，出了供電所的大門，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天空中綻放的煙花，使人眼花繚亂。李浩一下子把車速提了起來。

“不要太快，注意安全。到山里村多遠？”李大明一邊提醒一邊問道。

“不到五公里。”李浩回答。

“真是遇到鬼了！往年幾任所長，年前也就應付一下，哪像李所來了后這么認真？可啥事沒有，平安無事。山里村是今年才整改的線路，更換了新變壓器，怎么會出了故障呢？”坐在車前座的孫福貴說。

“上幾任所長看來是命好。”楊大洋感慨地說了句。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你的意思說我們李所命不好？”孫福貴馬上回了句。

“要說還真就邪門了，山里村才整改的，怎么會出故障呢？”李浩一邊開車也心里納悶地說。

“很正常，新買的車也有在路上拋錨的。你專心開車吧，好好考慮一下現場安排的事。”李大明嘴上這么說，心里也有很多的不解。正想著，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公司黃總的電話，趕緊按下接聽鍵：“你好黃總！我是李大明。”

“李大明，你現在在干啥？”黃彬在電話里問道。

“我在去山里村搶修的路上。”李大明答道。

“現在客服中心成了你們三峰鎮報修熱線了，電話都打爆了。希望你盡快到達事故現場，路上注意安全。”黃彬說完了掛了電話。

還用你催啊！我心里比你還著急吶。李大明心想。

“還有多久能到？”李大明問李浩。

“兩三分鐘，拐一個彎前邊就是。”李浩回答。

“所長，不對啊，你看前邊就是山里村，不像是停電的樣子。”李浩又說。

順著李浩手指的方向望去，前邊就是山里村，只見村莊道路兩旁的路燈閃亮，家家戶戶燈光通明，的確不像停電的樣子。

“會不會是客服中心聽錯了？”李浩說。

“我打電話問一下。”李大明說著拿出手機，撥了95598的號碼。

“喂，您好，這里是95598電力客服熱線，我是05號客服，請問您有什么需要為您服務的呢？”

“你好，我是三峰鎮供電所所長李大明，請問剛才三峰鎮的故障報修是哪個村的？”

“我給查一下，你稍等。是山里村變壓器故障，全村停電。”

“我們已到山里村了，這里沒有停電啊。是不是你們聽錯了？”

“不會聽錯的，是山里村。”

“好的知道了，謝謝你。”李大明心里越發納悶。

“所長，會不會是惡意投訴啊？”李浩也納悶地說。

“不會的，大過年的誰開這種玩笑？再說了，從剛才黃總打來的電話也不像啊，不管真假，我們先到變壓器的地方看看吧。”

二人談話間，搶修車已駛進了村里。李大明從車窗里老遠就看到變壓器臺區前，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和一輛黃色電力搶修車。

難道有誰來給搶修完成了？不對啊。李大明心里更納悶了。

李浩把搶修車開到配電臺區前緊急剎車，李大明趕忙拉車門從車上跳了下來。只見黑色轎車車門也同時打開，縣公司副總黃彬、農電公司經理金鑫分別從左右兩邊出來。

黃彬看了下手表，說：“不錯，七分鐘很準時。”

“黃總，你這是……”李大明疑惑不解地問。

“大過年的叫你們虛驚一場。前兩天看你們所報的春節保供電方案很詳細，考慮得也很周到，關鍵看你們能不能落實到位。所以今晚就給你們搞了‘反事故演習’。是我叫客服中心給你們打電話的。”黃彬笑著說。

李大明一聽這個氣啊，你這個“黃老邪”，大年三十你也瞎折騰，剛才我眼淚都急出來了。

“黃總，大過年的你說……唉！”李大明真的無語了。

“怎么？是不是認為我有點兒過分了。那你們既然辛苦地趕來了，就模擬這臺變壓器故障燒壞，開始演習吧。”黃彬說著下達了指令。

李大明滿肚子怨言無法訴說，好你個“黃老邪”，你是不折騰完不收場啊，只好無奈地對李浩說：“就按黃總的指示開始吧。”

這時，王一平開的裝有變壓器的搶修車也到了現場。李浩趕緊從車上拿來臺區工作票開始填寫，填寫好后，對參加搶修的人員說：“請大家前邊站好，我開始工作現場錄音。”說著從口袋里掏出錄音筆，打開錄音鍵。

“下面開始點名，楊大洋！”

“到！”

“孫福貴！”

“到！”

“王一平！”

“到！”

……

“現在開始工作交底：9點30分接到客服中心報修電話，山里村配變發生故障，全村停電。9點40分搶修人員到達故障現場，經檢查發現，山里村一號配變過負荷燒壞。今晚的工作任務是更換變壓器，具體安全措施是……安全措施布置完畢，大家開始工作。”李浩沉著冷靜、有條不紊地布置著。一旁的黃彬不住地輕輕點頭。

……

“故障搶修演習結束，很好，你們準備得很充分。”黃彬很滿意地下達了演習結束的指令。

“大明所長啊，可能你對年前的工作調動，包括今晚我們的做法不理解。今天晚上我檢查了五個所的值班情況，很不滿意。城南所值班人員在喝酒，朱壩所所長擅自離崗。到你們三峰所的路上，我怕他們給你通風報信，所以臨時決定，打電話給客服中心，就說山里村配變故障，搞了這個演習。通過今天晚上你們所的表現看，公司年前對你的調整是對的，因為你是個認真負責善于攻堅克難的所長。好鋼就要用在刀刃上。這幾年，隨著農網改造工程實施，農村的設備健康水平有了很大提升，智能化水平也越來越高，但是，我們直接服務于農民的供電所人員，不能有高枕無憂、懈怠麻痹的思想，要時刻保持臨戰狀態。搶修永遠在路上。”

聽著黃彬意義深遠的話語，李大明剛才的怨氣云消霧散。是啊，搶修永遠在路上！關鍵是員工的思想、工作態度、服務觀念要不斷“搶修”。

“黃總，我懂了。說實話，剛才對你的做法，我一肚子抱怨，現在明白了。”李大明笑著說。

“明白就好，今晚不能叫你們白辛苦。金鑫，去把車上慰問品和紅包拿來，把朱壩和城南所的全拿來給他們。”黃彬對站在一邊的金鑫說道。金鑫一路小跑來到轎車跟前，司機小張也打開車門一起，把三個大紙箱抱來，放在了李大明跟前，把三個紅包遞給了黃彬。

“原本是每個所一份的，城南所值班人員在喝酒，朱壩所所長擅自離崗，我還能給他們嗎？工作在任何時候都是獎勤罰懶。你們三峰所今晚表現不錯，把他們的獎給你們，3000元，拿著，算是給你們所‘守年’發的紅包。”黃彬說著把三個紅包遞到了李大明的手里。

“好！”“好！”在場的員工熱烈鼓掌。

“謝謝黃總，謝謝黃總！”李大明接過紅包，連聲感謝。心想：好一個黃總，可真會標新立異，啥事都不按套路出牌。以往公司領導到供電所慰問，都是白天到供電所轉一圈兒，你下來慰問別出心裁，也忘不了搞突然襲擊，可服了你了。

李大明剛要對黃彬說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手機一下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所內值班的張思彬的電話。他趕緊按下接聽鍵問道：“啥事啊，思彬？”

“所長，剛接到客服報修電話，三口村一路低壓線路故障。”張思彬在電話里匯報說。

“好的，我知道了。”李大明掛了電話，眼睛看著黃彬，“黃總……你看？”

“怎么，是不是還認為是演習啊？不會了。”黃彬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么晚了，您回去休息吧，我們去三口村。”李大明解釋道。

“今晚我和你們一起搶修。考慮到供電所人手不夠，條件有限，怕供電所遇到特殊事故處理不了，今晚我專門帶了一個搶修班下來，作為機動力量，配合供電所工作。我們一起去吧。”

“謝謝黃總，還是您考慮得周到。”在李大明心里，跟著這樣的領導干工作再苦再累也值得。

不知村里誰家放的煙花噴射到了空中，五彩繽紛，把節日的村莊照耀得色彩斑斕、流光溢彩。緊接著喜慶的爆竹聲一聲接著一聲，美麗的“花朵”一朵接著一朵在空中綻放。這起伏的鞭炮聲、綻放的煙花在為這群特殊的“守年”人喝彩！

【作者簡介：董淑華，江蘇省電力作家協會會員，連云港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