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小鹿，生于青海大通。作品發表于《作品》《青海湖》《福建文學》等刊。

青 蛇

是什么，讓你奔走

是什么，讓你逃匿

古舊石碑上寫滿得道者的箴言

而你嗅不出歷史的味道

你只知道，青城山人聲喧鬧

要下山去，尋一處寂靜的溝壑

你無意驚擾打坐的居士

以及鳴叫的鳥雀、沉默的青苔

可你依舊慌張；眼神幽幽 

裝著整座山的回聲

頭已扎入繁茂的林中，

尾還在青石板上顫動

人說，逢你是好兆頭 

人說，你有滿腹毒液

可是你，已無蹤跡

一如那則民間傳說中，來去輕盈的

美女子。既不仰仗人間姻緣

也不貪戀虛妄的榮華

蝴 蝶

你要奉上身體中的所有黑  

才可以讓人忽略，你華麗的

外表。像一則斑駁的謎語

懷揣著堅硬沉重的核，飛行

飛出，重重迷障的森林

飛出，掩人耳目的傳說

飛出，善于圍獵的戲臺 

你就要在草地上獨舞

不懼怕所有動蕩的目光

你要開始你的歌唱

不避開所有尖銳的語言

蘋 果

“吃蘋果時，吃出幾條蟲

最可怕？”也許，我就是其中的一條

在溽熱的日光中，沿著樹干爬行

或者誕生在枝條上，飄搖中成長

我與蘋果的相遇，實屬偶然：

她有豐美的身體，而我只有盲目的步伐

她有漫長的等待，而我只有幾日的狂妄

她清甜、堅實，猶如造物者本身

而我，一個無知的登徒子

就這樣進入了那座柔軟、馥郁的迷宮。

再無出路 

“半條。”我聽見一個男孩興奮地回答

是的，我必將一分為二

一半永遠留在她的體內 

另一半墮入血紅色的深淵中 

浪游史 

這座高原城市的夏天

是一只斑斕輕盈的飛鳥

影子垂慕深綠色的枝葉

鳴叫聲源于季節深處，無緣由的浪蕩

沒有逶迤的蛇的蹤跡 

沒有潮濕的地下街道 

沒有半截腫脹的盲腸

沒有鹽粒內部的迷宮

沒有布滿荊棘的小徑

沒有擱淺旱地的舟楫

沒有懸崖

沒有語言

沒有記憶 

只有不具形的熱望

在鳥振翅的一瞬

消散于空中

過敏史

昨日，一只蝴蝶攜帶風暴

自身體內部潛行

撞破荒蠻的夢境

抵達洶涌流動的河道

身披暗色、輕薄的蛛網狀

衣服，我與外祖母相認

她穿著一身灰藍色長袍，藏起

紅腫而肥厚的雙手，躲過人群

連連打噴嚏

一聲，噴出粘附在鼻腔的灰塵

一聲，噴出咽喉部的堵塞

一聲，噴出半生的困擾與憂慮

清晨，我醒來時

猶如一粒水珠，從花瓣墜落

再一次覺察肉身的輕顫

浪聲的轟鳴，河道的印跡

以及鼻腔內部的快意

這幾乎是，另一場夢境

食芫荽史

葉，許多支連接泥土的羽毛 

在春日的風中紛飛

先于馬鈴薯、酸菜、鍋盔搶占灶臺

母親謹慎地揀出泥、小部分腐葉

一如掌控了貧乏生活的鑰匙

點綴在所有軟綿無味的食物之上

莖，是我辨認故土的方式

溫室空浮的土壤，只愿迎合虛弱的胃

而芫荽之莖需要瓷實的黑土

30℃陽光暴曬。咬開堅實的表皮

才能品嘗到回甘無窮的香

花，無人在意那些紛亂的花

追趕季節之外的蝴蝶，抑或

吸引一個味蕾古怪的食客

可是芫荽終究盛放了，屬于她的

美。只有母親會摘下其中一朵

以裝飾一根內部空乏的蘿卜

童謠史

寶貝，你穿越星辰而來

嘴角還帶著流星劃曳時

流蕩天際的那道弧線

寶貝，你的雙手搖晃著

帶著破碎的星光醒來

你大哭，尋找前世的低吟

“天皇皇，地皇皇。”

寶貝，你是否感覺到天地

宇宙，都與你一起搖晃

夜哭貼上，發出邀請

眾神、祖先、靈獸，在深夜顯現

而你會聽清：松濤、魚游、鳥鳴

寶貝，你哭累了

雙手舉過頭頂，做飛形狀

再一次飛入星空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