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在雪中

樹在雪中

以廣闊的無言之美

與時間對視

雪中的樹，糾正世界的虛妄與混亂

歸來，是抵抗遺忘的

唯一軌跡

積雪空林，萬物歸于自身

短暫的蒙蔽，令記憶辨明——

永在中的烏有

烏有中的永失

夜深忽憶兒時燕

薄暮中剪尾偏飛的燕子，哪一只

曾在我祖母家筑巢？堂屋、檐下、灶間

每晚臨睡前，祖母總要點數

窩巢邊它們擠出的小腦袋

她總會給晚歸的、貪玩的那只

留一扇門——

這樣的光景不復存在

當最后一只燕子消失，在先人逝去后

老屋的廢墟里

來年春天，從南方越冬而來的輕暖肥燕啊

那扇空門已關上了——

你必須適應這消逝，沒有一種悵望

會在空茫中永續

我將在月亮的陰暗面看見你

我將在月亮的陰暗面看見你

你在群星中嬉戲，在峰巒間跳舞

我看見一種超自然的愉悅

在你心里，潮汐一樣升起

你將看見我在月光下推窗，而后關閉

寫一首詩，在尚未結尾時戛然而止

像在卷軸式水寫布上寫字作畫

存活五秒鐘；像月球上的腳印

消失在航天員轉身回顧之際

存在與虛無

當一千種急劇涌來旋即退后的風景

皆是虛無

你所展露的一個澄明而淡然的笑

便是存在

病床前陪母親讀書聽音樂

我們聽“一條大河波浪寬”

聽“洪湖水，浪打浪”，期冀您能憶起

那荒寒歲月中，洞庭湖邊您也曾風華正茂

我們讀汪曾祺，談起人間滋味

一致認為，他的高郵咸蛋，也不過爾爾

當“山丹丹花開”的歌聲響起，您是否記起

女兒迎著七月陽光的初次啼哭？

此刻，您面容平靜如嬰孩，仿佛一生尚未開始

兒女成行，在病室手足無措

一個失去記憶的母親令我們略感陌生

午間睡眼昏昏，當我衣衫單薄

伏身在病床前的欄桿上，卻分明感到

您尚未失去知覺的左手正拉扯棉絮一角

想要搭在我肩上——

這寒涼人世，您本能的愛一如既往

仍是永不消逝的意識

一個失去記憶的母親仍是我們的母親

【詩人簡介：舒丹丹，女，1972 年生，高校英語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