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在雪中的石頭

陷在雪中的石頭，

請愛我一下，

報你以搖動山巒的大風

卷起漫野積雪

一把擲到山下。

跟在我身后的喜鵲，

請愛我一下，

報你以春天

滿坡的花，

還有我愛人的芳香。

抬頭望我的毛驢，

請愛我一下，

報你以來世相見，

相識或相伴，

無論以草木或獸面。

愛人啊，

不必愛我，

也不用憂愁。

日光又白白流淌一天，

一世也要白白地流走。

被明月懲罰的積雪

大雪從古下到今，

那些樹從詩人懷念的往昔

站向沒有指望、沒有表情、

沒有顏色的明日之光。

翻滾而來的月亮

碾壓過積雪、樹梢，在人們頭頂

翻滾而去，大海一般不曾止息。

明月之下，萬物命運平等

它傾軋的山脈將崩裂，

人死去，樹不能作聲

它傾軋的積雪晦暗不辨

像一場面目不清的愛情，

走向冰冷而不可知的暗處。

啊，被明月懲罰的積雪

是一場詛咒的結果，

是輪回中的閃光

注定轉瞬即逝，

雪毫無聲息，

像疲倦之后躺下來的人們，

越來越干癟直到消失。

剎 那

萬物保留著初見

驚奇的一剎那，

在蒼老的冬夜

積壓的白雪也私語。

飛光與萬物之影

皆不受奴役，

閃電頃刻間

照亮黑暗中的花朵。

聽到墻和釘子碎裂，

卻不聞你的耳語。

驕傲的男子俯首于萬物

抬頭間須發已白。

初 雪

初雪降臨，已是黃昏，

我像是已經等待一生。

奔跑在童年的陽光滲入肌膚，

飄落在少年的白雪泛上須尖。

我熱切而又傷心，像抱雪的傾斜的樹杈

像飛雪漫天撲落而不動聲色的夜間大海。

愛著，喪失著，懷念著，走著

深淺不一的腳印等待被雪掩埋。

那些落在河冰之上，化為冰的

春天綻開，將滋潤哪一株苦香的野花？

我夢見大雪覆蓋的麥苗的幸福，

和地穴里蟲子的溫暖，綠色的扁擔蟲

夢見窮人望向天空的微笑，

和之后的寒冷與憂愁。

夢見死去的人站在積雪深處，無邊無際

夢見我們都將死去在積雪深處漸漸消失

梅

寄居之城，已無秋水般并刀

無梅，天空深處晃動的

楊槐黑色的枝干，不能著清麗之花

血液里奔跑的牝馬，我曾生生扼住

陰寒的濕氣中隱現的

優雅而精致的紅

散亂的肢體，幽暗中浮動

依然清傲的白

宜著雪，輕裘，宜橫簫

宜有橋，宜江聲浩蕩

在傾圮的宮殿邊漫不經心地綻放

插梅的青瓷忽然碎裂

一世春夢，另一個可能的故鄉

而我從未抵達

字句浸于烈酒，如鯉魚負冰而躍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輪 回

春天萬物復蘇

冰下水流涌動

我祖先的魂魄

一直沒有在墳中醒來

夏日草木陰影濃黑

委婉的鳥鳴弄彎時辰

人們衣衫單薄而變小

心事重重者忘記憂慮

秋夜的月亮下面

蟋蟀在暗里膽怯地叫著

人們想起丟失的故鄉

空洞的淪喪的故鄉淹沒在垃圾中

蒼茫的冬天大雪紛飛

曾有男人雪夜持槍入山

有武家嫂子爐上燙著的酒

他們葬入書籍。現如今

有人無所歸。

【作者簡介：玄武，作家，著述二十余種。居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