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利亞的頭顱》

作者：趙小蕾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tuán)

出版時間：2025.04

ISBN：97875217685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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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車轟隆隆地從黑暗中駛出，那沉重的吱嘎聲像極了礦工的疲憊。快接近終點(diǎn)的時候，一切都明亮了起來。頭頂?shù)牡V燈光就像把礦底的黑暗肆意地宣泄出來一樣，亮得有些刺眼。最后一段嘎吱聲還在繼續(xù)，郭振邦坐在人群中，他的注意力只在人車與鐵軌的摩擦聲中，他感覺這就像是人類與生活交流的聲音，這么想的時候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最近兩天郭振邦的心情很不舒暢，要說是哪種不舒暢，他也說不上來，形容起來似乎接近一種“想把什么事情確定下來”的感覺。但到底是什么事情，他又說不清楚，伴隨著這種感覺地是一種無力感，這種無力感如果是特別具體的事情，他可能會直接發(fā)怒，但他找不到具體的事情，他覺得身邊的一切都給他一種別別扭扭的感覺。他只想把什么事情確定下來，這種感覺時常讓他想起一個意象——就是把釘子釘在一塊確定的木板上，穩(wěn)穩(wěn)地砸進(jìn)去，不會像在巖石上一樣；想起巖石又一陣厭惡感襲來。

人車門打開，礦工們魚貫而出，很多要好的工友都在開著玩笑，夾雜在其中的幾個人在講黃色笑話，在工潮撤退的人群中傳來不規(guī)則的零零星星的笑聲。沒有人跟郭振邦說話，郭振邦也不跟其他人說話。他并不是新人，他已經(jīng)在屯蘭礦上了兩年多班了，最初在采掘一隊，后來被調(diào)到了掘進(jìn)隊，在掘進(jìn)隊他還負(fù)責(zé)爆破，他喜歡爆破，畢竟自己在部隊待了五年。說起來這一年半里除了公事，他跟礦上的工友說的話不超過五句“把那頭抬起來”、“我走后面”、“把扳手遞給我”，之類的。他不是有意為之，只是每次看見工友都會讓他有種被壓著喘不過氣的感覺，這種印象來自于他六年級課間的時候被七八個同學(xué)疊羅漢壓在最底層時產(chǎn)生的生理感受。

礦區(qū)浴室水汽氤氳，大家都光著屁股在水流中蕩滌著煤塵，好進(jìn)入人類社會時顯得體面。這么想的時候，郭振邦笑出了聲，因為有次他去大門外接?xùn)|西，沒顧上洗澡，在礦區(qū)外的街道上，幾個木瓜會的村民騎著車子從旁邊經(jīng)過，有幾個扭頭看著黑黑的郭振邦，郭振邦當(dāng)時在想，他們不是住在礦區(qū)旁邊？難道沒有見過礦工嗎？他被他們那無意識的好奇震懾了。

工友們洗得很快，浴室里眨眼間就沒人了。兩個浴池里，水很干凈。郭振邦一邊沖洗一邊想著什么，他的身體很精壯，肌肉的線條很完美。郭振邦淋浴沖掉了身上的塵垢，眼睛望著池水，那種想要把什么確定下來的心情還是若隱若現(xiàn)，他望著池水，有種想去泡泡的沖動。他走了過去，站在池子邊上，冷水池透著一股沉靜，熱水池里冒著水汽顯得很聒噪。郭振邦眼也沒眨地滑進(jìn)了冷水池，那刺骨的寒冷頓時針滿全身，已經(jīng)九月了，他這么想著，整個身體沉進(jìn)了冷水池里。他的意識變得微弱，他想起了弟弟郭宇，想起了王麗娟，此時他的下體竟然在冰冷透明的池水里勃起了。他猛地從池水中坐了起來，非常狠的對著自己的臉就是兩巴掌，清脆的耳光聲在空曠的浴室里回蕩著。王麗娟是他決定了的下半輩子的愛人，這是他單方面決定的，王麗娟并沒有答應(yīng)，但他不會放棄的，他認(rèn)為只要有決心王麗娟會看到他的真心；但這個欲望太骯臟了，他不喜歡想到她就勃起，但他這么想的時候勃起的更厲害了。他回想著在勐臘當(dāng)兵的最后一年協(xié)助緝毒警跟毒販交戰(zhàn)的場景，當(dāng)時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頭頂打在了身后的望天樹干上，那是他最接近死亡的時候。但這并不是最可怕的，隨著他們將毒販的包圍，他看見剛才槍戰(zhàn)時被波及的生靈，一只長臂猿奄奄一息地掛在龍腦香樹側(cè)面的枝條上，一只手敞開著，那一槍打在了它的腦袋上，腦漿迸裂。

回去的路上，他腦子里一直想著那只長臂猿的眼神。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會在夢里見到那只長臂猿，它就坐在對面呆呆地望著他，沒有情緒，每次醒來郭振邦都熱淚盈眶。退伍之前他去了趟大佛寺，他給長臂猿供了長香，虔誠地為它的亡靈雙手合十。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郭振邦在冰冷的池水里回歸了意識。但穿衣服的時候，王麗娟還是讓他有了生理反應(yīng)，他感到憤恨。王麗娟是他的初中同學(xué)，退伍后他在小區(qū)看到出落的氣質(zhì)不俗的王麗娟很快便陷入了愛河。上初中的時候他們是同班同學(xué)，他還經(jīng)常跟王麗娟坐在同桌，雖然每周一次的換座位會暫時將他們分開，但很快下一個禮拜他們又會成為同桌。這么想想那時候他似乎就對王麗娟很有印象，他主動跟王麗娟打招呼，那時候他還穿著退伍的制服，兩人相談甚歡。那時王麗娟剛剛從技校畢業(yè)，被分在礦上打掃衛(wèi)生，她非常討厭那份工作，看著自己身邊的女同學(xué)李雪在家里人關(guān)系的走動下去了通風(fēng)科搞監(jiān)測，她感到憤憤不平；而且周圍人的眼神讓她覺得打掃衛(wèi)生非常可恥，一氣之下她不再去單位上班。像現(xiàn)在他在古交市的一家珠寶店當(dāng)?shù)陠T，雖然沒有國企的待遇，但至少可以穿得漂漂亮亮。聽到這些話郭振邦心如刀割，他在存錢，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有十四萬的存款，包括當(dāng)兵時的津貼，他會跟王麗娟過上體面的生活的，因為他愛王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