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故鄉仍然是創作的永恒母題
徐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中國煤礦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小說集《某月某日尋訪不遇》,散文集《徐迅散文年編(5卷)》《半堵墻》《響水在溪——名家散文自選集》《在水底思想》,長篇傳記《張恨水傳》等。
從潛山的鄉野一路走到北京,徐迅出走半生,忘不掉的是故鄉的山水和人,停不了的是書寫故土的筆。
“每一次對故鄉的習慣性的凝望,都讓我感到我與故鄉、與故鄉父老鄉親、兄弟姐妹的親情里深深浸透的那種人性的疼痛、隱忍和希冀,早已深刻地烙印在我逐漸成長的心靈上,成了我擺脫不了的生命胎記。”
誕生于鄉野的作家夢:這場“夢”,一“做”就是40多年
20世紀60年代,徐迅出生于安徽省潛山市余井鎮。他的家鄉坐落在雄奇靈秀的天柱山東麓,俊美的山川和豐厚的歷史文化滋潤著這片土地,誕生了唐代“五老榜”詩人之一的曹松、宋代大畫家李公麟、京劇鼻祖程長庚、現代作家張恨水等名人。
土生土長在鄉村,徐迅的記憶里,家鄉“大片的丘陵上有山、有水、有稻田,長滿松樹,也長滿蒿子草,長滿了莊稼,鄉村人一年四季忙忙碌碌”,“泥土噴香”。但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鄉野,可讀的書極其有限,徐迅至今仍記得小學畢業那年,班主任老師每天會在課余給學生讀上一段小說《追窮寇》,“她讀的時候抑揚頓挫,類似于‘說書人’,這樣就把我的胃口吊得高高的,腦海里充滿了許多神奇的聯想,似乎踏進了一個嶄新的境地”。
后來,隨著中學老師的詩詞啟蒙、閱讀面的越發寬廣,徐迅對文學的熱情越來越高漲——讀書、寫作成了他的精神養料,文章也很快發表在了縣文化館的文學小報上。“那時報紙副刊多,散文發表快,這很能滿足文學青年的‘發表欲’”。就這樣,他不停地讀讀寫寫、寫寫讀讀,一發不可收拾。
徐迅說,那時的自己猶如一只被“繆斯”之箭射中的小鹿,懵懵懂懂,不顧一切地跑上了文學這條充滿艱辛和痛苦的崎嶇小路。“再后來,隨著作品不斷地在報刊上發表和介紹,當自己又成了一名文學刊物編輯時,我才真切地意識到,我曾經做的竟是一個綿長、幼稚而又艱辛的‘作家夢’。”
這場“夢”,一“做”就是40多年。當年那個因為在縣報上發表了第一篇文章,而興奮得在田野上奔跑的少年,早已在文學的土壤上耕耘出一片廣闊的天地。
去年在老家,徐迅意外翻出了幾本十一二歲時讀過的兒童文學作品,每本書的扉頁上都留了自己當時的簽名,那段初識文學,如饑似渴讀書的記憶再次被喚起。“認真想來,我一直在成為作家的路上。”
因為距離生就的故鄉感,是作家筆下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潛山是徐迅地理上的家鄉,也是哺育了他的精神原鄉。浸淫在地域文化的海洋里,徐迅不止一次穿行在故鄉的深山與丘陵上,書寫故鄉的人和事。他曾在家鄉從事過村鎮規劃工作以及縣志民俗、人物傳的編輯工作,那段日子里,他越發清楚地認識到,“雖然無法接受到歷史的、精致的文化關懷,但另一種生命的樸素的原野的鄉土生活的背景卻關照了我”。
而當徐迅離開生活了30多年的家鄉,只身走入北京后,陌生的環境、異鄉的生活讓他頓生一種濃郁的“故鄉感”。在《道是故鄉即家鄉》一文中,他曾寫道:“對于一個遠離家鄉的游子,如果說家鄉是嵌入記憶深處的老屋,是童年以及老屋周圍的一切,是實體,是具象的,那么故鄉這個詞便稍顯虛飾,里面就有一種情懷,就有生命情感的外泄……‘故鄉感’既有時間的距離,又有空間的距離。”
“其實魯迅他們那一代作家筆下‘故鄉’的寫作,都有一種‘故鄉感’驅使。這種因為距離生就的故鄉感,會讓人把‘故鄉’與‘家鄉’兩種情境區分開來。”徐迅說。自他第一次離開家鄉算起,已過去30年,交通發展日新月異,記憶中熟悉的鄉野也發生了變化。一次次乘著高鐵返鄉的路途中,他發現,原來的那種“故鄉感”已逐漸消融。
“某種程度上說,寫作正是一種‘陌生化’的發現和呈現。由于交通的便捷,信息的異常發達,哪怕人們一年不回故鄉,故鄉的一切都會通過信息讓離開故鄉的人一清二楚。由此一來,文學意義上的‘故鄉感’就被削弱乃至消融了,故鄉的‘陌生感’在減弱。”徐迅說。
盡管如此,故鄉仍是他永遠的創作母題和精神家園,“文學并不會因為一種‘感覺’的消失就失去其意義,在新的時代,這種消失了的‘故鄉感’的故鄉依然在那里,依然是作家筆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源泉,文學說到底還是寫人,人的視角和格局決定一切”。
散文寫作應遵循心靈的召喚
徐迅做過十幾年的文學雜志編輯和主編,也從事過作家的組織工作,其間筆耕不輟,與文字打了大半生交道。他早年寫小說更多,后來重心轉移到散文創作上。在他看來,文學創作應該是一個人整個人格和感悟的顯露,還關系到一個作家的常識、修養和才情,而這一切都應當渾然天成,質樸自然,且無法刻意創新、用心雕琢。
2019年,《徐迅散文年編》面世,以徐迅1985年發表的散文作品為起始,完整收錄他人生不同時期流轉于京城、故鄉與異地的所思所感,至今已出版《雪原無邊》《皖河散記》《鮮亮的雨》《秋山響水》和《竹山可望》5卷。
起初進行這種按時間寫作的編輯時,他有些“心懷忐忑,惴惴不安”,“因為寫作的當時語境的影響,作品會有一種良莠不分、參差不齊之感,作者會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在讀者的面前。”徐迅坦言,“好在,散文本身就是一種袒露心靈的文本,所以我就不再介意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寫散文都是他緩解鄉愁、直面現實的一把鋒刃,“隨時隨地而寫,甚至想到就寫,一揮而就”。“寫散文對于我來說,全然是為了自己。相比較寫小說而言,我的心靈就會顯得非常輕盈和自由。”
徐迅認為,散文寫作應該遵從心靈的召喚,從內心出發。在信息時代的浪潮中,無論人工智能技術如何發展,最有力量的散文寫作永遠來自真摯的情感。“散文創作還是要講究真實,這種真實即散文作者心靈的真實,情感乃至生命的真實。”徐迅說,“人類有著共同的一些情感,但這些情感具體到每一個人,卻又是個體的、獨特的、無法復制的,其中的‘微妙’無以言說。作為寫作者,就是要寫這種微妙的,只屬于‘我’的獨特性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