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的金黃麥浪
上半年,河南的天氣有些異常。3月,灰霾和沙塵又起,緊接著是干旱、干熱風。5月上旬,南太行的大風狂飆至15級,連夏天的12級臺風也自愧弗如。于此前后,焦作、新鄉二市和晉東南的澤州、陵川二縣,一度山火蔓延。大風、干熱風與干旱擴散,極端天氣也危及鄭州等地。
這樣一來,部分農戶5月里被迫提前麥收,而小滿節氣還未至。
5月14日,我聽到消息,全省麥收從郟縣拉開了序幕。以前不這樣,通常從豫南的南陽、信陽、駐馬店開始。5月18日,我走焦鄭黃河大橋回老家,一路不見麥收,邙嶺滎陽地界開始收割菜籽,油菜的莖稈還青。焦鄭黃河大橋連沁河大橋一線長達二十六公里,隔著車窗俯瞰懷川大地,密實的小麥茁壯生長,粉蒼蒼的,猶帶青頭。黃河主河道的湯湯河水呈土紅色,河水澆麥持續發力,澆的是小麥灌漿水。沁河以北是焦作,也不見麥收,至于山區的小塊地麥收,并不具有代表性。
小滿是5月21日,大河兩岸應時下了一場雨,部分地區的旱情得以緩解。麥子怎樣了?5月24日我到黃河北岸,“百川口,華北軸”,平疇一望無際,麥子未及金黃,農戶正忙著出大蒜、補栽紅薯秧。在武陟南古村一帶,河堤與村路上的楊樹林如迎風綠龍,抖擻舞動;大小聚落圍繞綠樹塢,厚密幽深;村民的農用車、汽車、摩托車,不時出沒;大布谷和四聲布谷“割麥種谷”,在空中合鳴正歡,且有雉雞引吭,燕子高飛。臨近黃河武滎浮橋舊址,下車見河水流速變緩——總算完成春季澆麥任務,黃河也該歇歇了;前不久是土紅色的深水,此刻變為淺水清流。返程時,沿焦鄭黃河大橋往南走,滎陽廣武山之南坡地帶,村村通的公路上有人曬新麥,專業戶拉起橫幅,啟動收購。這也夠早的。
今年的端午節、六一兒童節和芒種,連在一起,我送去世不久的二舅回鄉安葬。5月31日下午再過黃河,廣武山的山頭矗立著“黃河分界碑”,桃花峪大橋南頭,市郊古滎鎮麥收正酣,已至邙嶺之上。向北,向北——沿鄭云高速公路一路前行,武陟和修武之間,滿世界的麥子全變黃了,比明黃、金黃還老,但沒看見收割機下田。我要去的輝縣市吳村鎮楊起營村已接近南太行,離輝縣城區尚遠,位于修武與獲嘉之間。那天下午,開始有本地的收割機下田,麥收是大事,附近的村民都圍攏過來。我湊上前細看,麥地表面焦黃,收割機轟隆隆開過去,麥茬還濕得發綠,怪不得不見大面積麥收。
熱心的村民告訴我,今年機器收麥的價格在五十元到七十元一畝浮動,個別低至四十元一畝。如果地塊大,像承包大戶的麥田,有成百上千畝可供連續作業,價格會低一些。小地塊的價格會高一些,但可以議價,還可以將脫粒的新麥子直接送到家門口的晾曬點。
縱然“五月單五”的日子不固定,但6月1日麥收是一準的,老家多年來一直沿襲,今年也不例外。6月1日上午,艷陽高照,楊起營村和周圍的村子,街道和村路上都是攤開晾曬的新麥,一眼望不到頭。二舅的本家也有人在曬麥,一邊曬麥,一邊說種麥的收入。現如今,農村的土地大致分為兩種經營模式——自己耕種或委托種糧大戶代種,新麥的收購價格是浮動的,最近在1.15元到1.25元一斤。這一帶是平原水澆地,畝產為一千一百斤左右,自己耕種的,刨除種子、農藥、化肥的投入,每畝地的收入有千元;委托代種的,每畝地的收入五百元略多,是“吃現成”。
6月1日下午原路返回鄭州時,見到的收割機多起來,就連桃花峪黃河大橋下的武陟黃河灘,也有鐵牛在馳騁縱橫。
看完麥收不過癮,我還想看看“三夏”種玉米。黃河大橋多,座座任我行,6月7日下午,走花園口黃河大橋而北,于原陽縣橋北鄉劉庵村下路到灘地,即見農機在遠處耙地,在近處種玉米。
花園口黃河大橋不收費,南來北往,車流如織。這些年,黃河吃勁兒向南滾動,河道南端都快貼著右岸大堤了。大橋東西的地面廣大,西邊是荷塘、果園、觀光園,東邊是莊稼地和少量苗圃,劉庵村的灘地在東邊,地面縱深不止十來里。縱使臨近大河,澆地仍采用先進的滴灌技術,黑色膠管鋪散,澆完就卷起來。灘地上的野雞多,一家一大群,農機經過時,它們會跑到一邊。
6月9日,河南全省麥收結束。麥收時間與往年大體相同。
同山川江河、森林草原相比,作物與莊稼乃天地人合力經營的“大塊文章”。江山如此多嬌,金黃的麥浪從《國風·鄘風·載馳》之“我行其野,芃芃其麥”開始,數千年來在黃河兩岸周而復始地播種、生長、收獲,滋養著華夏民族的繁衍生息。
2025年是黃胄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炎黃藝術館舉辦了大型回顧展。隔著屏幕,看楊先讓先生在開幕式上講話,從徐悲鴻決心調黃胄來中央美院任教,到丁井文與黃胄的一世友情。記得2000年4月,“黃胄黃泛區寫生珍品及代表作品展”在新落成的河南博物院舉行,黃胄夫人鄭聞慧的新書《炎黃癡子:回憶我的丈夫黃胄》同期首發。至今我還保存著那本簽名書,難忘書里所寫黃胄夫婦1956年麥收時節到博愛農場,采訪戰斗英雄李來才。他們倆還沒到博愛,劉白羽先期抵達,他負責寫報告文學,黃胄負責畫連環畫。
鄭聞慧說:“李來才是在抗美援朝剛開始就赴朝的,因為天氣嚴寒凍傷過重引起組織壞死,只好將兩腳都鋸掉的退伍軍人。他意志堅強,在農場不但堅持勞動,還學會了用假肢開汽車和拖拉機,也能以假肢騎自行車。”黃胄夫婦到李來才家做客,和李來才一起看農村麥收,“去農場的路上,我們看到麥浪滾滾、豐收在望的景象,心情十分激動……在麥地靠近路邊的地角上有一些搭起的棚子,女人們割了一上午的小麥,中午便在棚子里歇晌。黃胄……便醞釀起一個創作的主題——《歇晌》,又名‘在燃燒過的地方’。他經常到麥地里畫那些歇晌的女人們……回到北京以后,為了創作好這個主題畫,黃胄讓我給他做模特兒,擺出各種午睡的姿態。”黃胄畫了許多三米寬、兩米高的草稿;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中,聯合收割機和遠處的樹都很小,近處的白色帳篷下,安靜地睡著五六個身穿花布衫的婦女,她們是那樣甜美、幸福、祥和。令人感到遺憾的是,這幅作品被否定了,連草稿都沒有保存下來。
年輕時,我見過在縣民政局工作的李來才,對位于博愛縣磨頭鎮的博愛農場印象很深。后來,我又結識了丁井文老人,聽他講畫壇舊事,他還帶我在北京看大展覽、見大場面。丁井文老人的老家,就在磨頭鎮的閃拐村,那里有他的紀念雕像。
又是一年麥收季,麥浪與黃河奔流不息,前浪與后浪緊密相連。歷史和當下、藝術和現場、前賢和今人,教人激動難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