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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菲《深山欲雪》:荒野永恒
來源:中國出版傳媒商報 | 周文蔚  2025年07月04日09:30

散文集《深山欲雪》作為傅菲駐扎深山三年創作的最新作品,是他深入生態現場而收獲的深刻生命體驗。這部作品以江河、荒野、蟲鳥、物則、茶食為主題切分為不同的小輯,整體結構整飭有度,共同構建出疏朗中見細膩、錯落有致、生動立體的生態文學世界。傅菲在其中重構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廢棄屋舍”的意象具象化自然主體的回歸與荒野的永恒屬性,進而展開了關于人類在自然和歷史中的存在性反思。

在《深山欲雪》中,作家多次書寫山林中的人類居所在廢棄后被荒野占據的狀況,使其成為作品難以忽略的生態隱喻:《引漿源》《楊源坑》中都記錄了峽谷的生態變遷史,森林經數十載的砍伐被消耗殆盡,又在人類撤離后的漫長光陰里漸漸恢復,木橋爛斷,屋舍倒塌,為芒草、喬木所占;《盤石山峽谷》中,雙溪水庫生活區的舊樓房廢棄坍塌后長滿荒草,成為獾、野豬、山鼠、黃鼬等野生動物的臨時避難所,昔日的菜地和樓前機耕道被樹和雜草覆蓋。曾因河水被投毒而絕跡多年的水鳥再次飛還,逐年增多,又棲息成群;《紅隼落腳之地》中,野豬占據空屋為巢,驅而復返……“人把生活之地,交還給了草、樹、鳥和野獸。”人類痕跡的消退反而使自然恢復了神性,這些荒廢的場所作為文明失落的隱喻,既是人類文明脆弱性的證明,也是自然重掌主權的刻碑。從自然狀態到人類破壞,再到人類離場后恢復至自然狀態——這一循環演變的模式,本質上是自然主體在無窮的回歸中彰顯其永恒性,而與之相對的,則是人類作為客居者的生存定位。

傅菲的筆觸充滿存在主義式的蒼涼。他吸收了利奧波德“土地倫理”等西方生態理論,用現代生態意識激活了《陋室銘》《歸園田居》《秋夜獨坐》等詩文中的古典意境,在作品中也顯示出對“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等歷史虛無性哲學思想的接受痕跡,最終發展為人類客居論的生態倫理觀:“人在山中無論繁衍多少世代,終將是客人。我們在大地上借居而已。”“被人搶奪的自然之物,其實從未被人帶走。人帶不走自然之物,只是暫時使用、保管。人只是個保管員,保管谷倉、酒缸,保管碗盞、棉被,受命保管自己的生命。臨時保管。”他的論斷不僅徹底顛覆了“人類是自然主宰者”的人類中心主義觀念,更將人類借用的范疇從具體的物象進一步上升、涵蓋到抽象的生命,重建了人在生態系統、在自我命運中作為短暫客居者的生存定位,進行了存在主義的哲學探討。在《桐西坑》中,傅菲面對人跡湮滅而青苔常綠的古道,產生了對于“時間之傷、肉身之痛”的悲涼感受;《風暴塢》篇末之問“目睹風暴塢梨花開的人,安在?何在?”更是直擊靈魂,與劉克莊的詩句“今我何如惟老圃,古人安在亦荒秋”,以及劉禹錫的“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形成了跨越古今的互文,賦予作品以歷史縱深感,以歷史長河中個體的湮滅和自然的循環恒定作為對照,揭示了人類面對自然永恒的存在性焦慮。

傅菲以“深山欲雪”為散文集命名,以藝術的敏感捕獲到了“欲雪”這一動靜轉化的臨界點,將雪落前的瞬間凝固成文學的永恒,也因此具有了哲學的意味。海德格爾認為,瞬間是時間的本質結構,它既包含過去與未來,又超越了線性的時間觀念。在“欲雪”的瞬間,過去與未來在此節點交匯,這不僅賦予了作品一種永恒的美感,也引導讀者對時間的本質進行反思。

雪落后的冬季看似是收割生命的時節,是一個循環的結束,實則蘊含著開啟下一輪循環的新生。傅菲在《寒枝》中寫,枝寒,是耐霜寒熬,以待立春雨后迎接復蘇。魚卵會孵化,種子會發芽,林木自凍雪中析出新綠……生命令人感動,永不枯竭。對于生命短暫的感傷,因將個體生命置于于永恒的自然荒野中而得以消解。在這種循環轉化中,消解了線性時間,重構了死亡的意義:生與死此消彼長,對立統一,是生存的一體兩面。作家從種種具體的自然現象上升到哲學的維度,從而領悟死亡是生命的暫時狀態,顯示出對于自然法則的敬畏以及與生命的和解。在《鋸木郎記》的結尾,他寫道:“凡是樹,最終都是要倒下的……土是厚重的,消化一切。想到這些,我淡然了,坦然了。”

作為生態作家,傅菲內心懷有生存的傷痛感,以及對于荒涼、野性的山塢的期盼。這種傷痛感源于人類與自然生態的現實斷裂,以及失去精神原鄉的靈魂創傷。對此,自然成為了療愈之源,森林以不可預知的方式召喚著人,激發根植于內心的感動,而自然的物產中深藏著來自遠古的鄉愁;他所期盼的,是從自然中獲得一種更加從容、平靜、庸常的生存方式。荒野的永恒源于其變化本身的不變性,這種不變性能夠對抗線性時間的暴力,從而緩解現代人關于有限性的存在焦慮,使其獲得深層的平靜與歸屬感。正如梭羅在《瓦爾登湖》中所說的“野性蘊藏著世界的救贖”,以及羅爾斯頓所說的“走向荒野就是走回人原初的精神家園”,荒野的精神力量,能夠使得破碎的現代心靈重獲完整和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