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詩美成都》: 尋一顆詩心
近日,人文紀錄片《詩美成都》在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紀錄頻道播出。該片共分為《李白A計劃》《杜甫癡尋花》《杜甫貪看鳥》《薛濤的房間》《蘇軾海棠紅》《陸游的B面》6集,其中杜甫的著墨篇幅最大,首尾以A計劃與B面相呼應,使得各自獨立成篇又作為完整統一的敘事系統存在。該片以古代經典詩歌為經,以成都的在地性表達為緯,以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文化自強鑄就成都這座城市的精魂。
跨媒介的詩意共振
古代經典詩歌的打開方式究竟能有多少種?《詩美成都》充分使用跨媒介敘事,不僅在敘事主體上讓文學與紀錄片發生美妙碰撞,還在片中將音樂阮咸演奏、后期包裝中的書法、充滿中式意境的水墨動畫、攝影作品、還原杜甫聽覺世界的鳥聲音響、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項目蜀錦、文旅話劇《蘇東坡》、成都市郫都區非遺項目郫筒酒、川菜等切入古詩,讓不同的藝術門類、文化樣態等都與詩歌發生關系,為當代觀眾打開進入文學、詩歌的別樣方式。
這種跨媒介的嫻熟運用,不僅使紀錄片避免了傳統意義上由專家帶領賞讀古詩的單調乏味,契合了當下年輕人的多元審美需求,更借助跨媒介本身賦予詩歌、詩人以鮮明性格色彩。特別是開篇對李白的講述,主創邀請到阮咸演奏家馮滿天,他的豪邁演唱風格,生動再現了李白詩中面對困境積極進取的精神內涵。該片同時借助馮滿天的音樂理解,將李白塑造為一位更能夠與今人共情共鳴的“搖滾青年”:20歲的李白勇闖成都,攔轎遞簡歷給前宰相蘇颋,被夸“天才英麗,可比司馬相如”;他拜見李邕,卻被嫌棄“太狂”,憤然寫詩怒懟:“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宣父猶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輕年少。”李白“小鎮做題家”的入世之路,充滿熱血與不羈。
片中所擇選的其他文學家、藝術家,多半如此,用一顆“詩心”發現生活中的美好:如中華花藝教授余郭艷以一顆“詩心”寄情花草山水;音樂人張若水以一顆“詩心”聆聽鳥兒的歡暢……“詩心”隱藏于片中每一位主人公“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的面孔后,作家阿來、翟永明、歐陽江河、雷震,成都市觀鳥協會會長沈尤,蜀錦藝術家蘇舒等等,他們無不以一種無私的、不旁及實用功利和欲望的心態,為觀眾帶去他們眼中的詩意人生,實現了文心涵濡的社會功效。
往昔與今日的互文
往昔與今日的互文,不是將今人所思所想挪到歷史敘事之中,而是在古人的所思所想中找到與今人同頻共振的內容。這一介入歷史創作的出發點,決定了歷史真實的程度。
《詩美成都》恰恰選擇了一條有效地介入歷史與今日的方式,從古代詩人的人生際遇中,尋找到同今人人生困局與跨越時空的情感議題的交叉點。比如主創對薛濤這位唐代女詩人的擇取,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彼時女性寫作多在閨閣,而薛濤卻能夠周旋于權貴之間,她擁有那個時代女性難以想象的社交能力,而由于鋒芒太露得罪韋皋被發配充作軍妓后,在人生的至暗時刻,她明白了命運必須掌握在自己手里,從此拒絕依附,在浣花溪畔首創薛濤箋安身立命。她留下90多首詩,創下中國古代女詩人之冠。這位一生要強的詩人,在千年后依舊能夠擊中當代觀眾的心,而對于其詩中“有無雌聲”的辯駁,也對應了今時女性主體的自我確證——她的詩中不僅有女性視角,更打破了將女性視角局限于閨閣的藩籬,展現出更廣遠的存在。
當《春夜喜雨》的雨穿過千年落在今時的浣花溪上,此處的雨便與別處不同了;當陸游將壯志深埋在酒中,今時的舉杯便有了別樣的意義……《詩美成都》“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進一步推動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繼承中發展、在發展中繼承。
回應文化交融的文明課題
以外籍人士視角接軌國際表達的方式在當下的紀錄片創作中并不新鮮,但該片沒有簡單化地借用他們的觀點,而是精心擇選了熟諳中國詩歌文化的外籍人士,避免由文化差異所帶來的審美偏差與膚淺誤讀,在更為宏闊的比較視野中回應了世界經驗與文化交融的文明課題。
例如《李白A計劃》中,對隱居青城山潛心創作的德國詩人雷震進行采訪,不僅談及李白對龐德《華夏集》的影響,也將李白與西方同懷建功立業理想的詩人進行比較;《杜甫貪看鳥》中,四川大學留學生林君嵐由杜甫詩句想到古代波斯詩人魯米的詩句:“我們終會像鳥兒回到天上的世界,擁抱命中注定的緣分”;《陸游的B面》中,加拿大籍演員大山作為中國古典詩詞愛好者,發揮導覽式作用,引導觀眾走進陸游。
李白舉杯、杜甫尋花、薛濤制箋、東坡泛舟、放翁策馬……成都的“巴適”有了文脈的根,也有了在沸騰生活中守住“慢火候”的底氣。該片在文旅結合方面做出了重要嘗試,借人物動線串聯成都,走訪散花樓、杜甫草堂、浣花溪、合江亭、摩訶池、吟詩樓等多處標志性景點,還走出成都乃至四川,去探索詩人更為廣闊的人生經歷。這些都為該片的后期衍生鏈開發提供了思路,也以“古典詩歌+城市文脈”為創作錨點,發揮了文藝作品為城市留影、為時代存證的積極作用。
(作者系國家廣電總局廣播影視發展研究中心戰略研究所所長、中廣聯合會紀錄片委員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