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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遙遠的向日葵地》:穿行在遙遠的時間里
來源:青年作家報 | 劉星語  2025年07月01日09:35

作家李娟的《遙遠的向日葵地》收錄了48篇散文與一篇后記。在48篇有限的文字里,李娟摘選了母親與她和外婆在那片葵花地上的故事:第4遍被播下的葵花種子、溫柔膽怯的家養犬“賽虎”、飛過茫茫曠野尋找花兒的蜜蜂,在李娟筆下,萬物都各有其性格與生活的軌跡,她心甘情愿為它們立一篇篇傳。在葵花地里赤身澆水的母親和李娟心中死于等待的外婆則是散文里時時現身、不可忽視的存在,讀者憑著李娟的愛與愧疚去認識她們,像李娟一樣走進葵花地的世界。

正如李娟在后記所說,“這是長久以來我一直渴望書寫的東西。關于大地的,關于萬物的,關于消失和永不消失的,尤其關于人的——人的意愿與人的豪情,人的無辜和人的貪心”。李娟選擇了那片“遙遠的向日葵地”去書寫大地、萬物與人,但當讀者走上這條通向葵花地的路時,會驚訝地發現萬物與大地與人共享著同一份不太精準的時間刻度,在長長久久的時間里通往向日葵地。

伴隨著機器的轟鳴,時間的刻度日益精確,人在嚴苛的分秒之間奔跑,試圖擺脫被時間追逐的恐懼。然而,在《遙遠的向日葵地》中,讀者幾乎難以尋覓一份清晰的時間表。李娟并未循著線性、規范的時間軌道講述向日葵地的故事,而是以故事性時間輕輕掩蓋了自然時間的流逝。記錄旱年時,她寫道:“這是我媽種葵花的第二年。葵花苗剛長出十公分高,就慘遭鵝喉羚的襲擊。幾乎一夜之間,90畝地給啃得干干凈凈。”明確的時間刻度被作者有意模糊,轉而以人與鵝喉羚之間的生存搏斗填進時間的空白里。

在李娟筆下,時間常常以物候的方式被描繪出來。她寫“在葵花還沒有出芽的時節里”,并不標注某年某月某日,而是以向日葵的生命節律為時間節點。這種時間的書寫,使她的散文文字仿佛浸潤著葵花初綻、蜜蜂低飛的畫面感,形成一種油畫般厚重又溫潤的質地。李娟用物候取代了物理時間,讓散文時間脫離了工業社會所熟悉的紀年體系,而被賦予了一種專屬于那片土地的文學性面紗——遙遠的向日葵地,遙遠的時間。這種時間感的異質性,與城市讀者所習慣的時間流逝模式形成了鮮明對照。李娟通過有意拉遠的時間距離感,使自然的蒼茫與邊疆倔強而隱忍的生命力深深滲透進讀者的體驗之中。

盡管李娟有意回避物理意義上冰冷而精準的時間刻度,她卻對“永恒”這一時間單位懷有格外的偏愛。在她的書寫中,時間不再是工業化社會的鐘表指針,而是一種被緩慢拉長、不斷回旋的存在。向日葵地之所以顯得“遙遠”,不僅源于物候對季節流轉的標記,更源自她那種時常向更久遠處緩緩回溯的筆法。在《繁盛》一篇中,李娟寫道:“我常常想,100多年前,最早決定定居此處的那些農人,一定再無路可走了……我站在冰窟旁探頭張望,漆黑的水面幽幽顫動。抬起頭來,又下雪了。我看到100年前那個人冒雪而來。”在這段文字中,李娟將現實的感知延伸至百年前,以一種近乎幻覺的方式,在今人與古人之間架起通感的橋梁。漆黑顫動的水面、緩慢飄落的雪花,以及“我”目睹“那個人冒雪而來”的畫面,共同營造出一種超越現實時空的靜謐與神秘感,百年前的決定與當下的凝視似乎在雪中重疊。這并非單純的歷史追溯,而是一種文學性的“時間復調”。李娟將個體對自然的感知與對祖輩命運的揣想交織在一起,她所書寫的“永恒”,是某種沉默而悠長的存在狀態——人在風雪中行走的影子,雖然脆弱卻恒久,與大地、水面、時間一同顫動,卻又始終沒有消失。如此無盡之無盡的時間,與遼闊無垠的大地,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中,又佇立著怎樣的人呢?“第九天我離開了。我把我媽、我外婆和小狗拋棄在荒野深處,拋棄了一整個夏天。又覺得像是把她們一直拋棄到現在。似乎這些年來,她們仍在那片廣闊的天空下寂寞而艱辛地勞作,而種子仍在空曠的大地之下沉睡。”李娟深切地迷戀著時間的流變與歷史的延續。她以愛以愧疚,以人類經由歲月磨損卻未被摧毀的柔軟情感,自然而然地縫合起過去、現在與未來,使個人情感在時間長河中得以回響。人們于是沿著她牽連起的永恒不息的時間長河,踏入葵花地,踏入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直到痛感變成眼淚。

但無論是永恒亙古,還是以物候標記的緩慢時間,李娟的書寫目的并非在散文中定格一幅靜美、田園牧歌式的舊日向日葵油畫。她想要描繪的,是在這遙遠時間的流轉中,萬物與大地持續博弈的過程——人憑著貪心、豪情穿過葵花地,生長與勞作,葵花與人,都金光燦燦地成為了時間的形狀。“于是整個夏天,她赤身扛锨穿行在葵花地里,曬得一身黢黑,和萬物模糊了界線。葉隙間陽光跳躍,腳下泥土暗涌。她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大水之中,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來。”在描寫母親為葵花林澆水的情景時,李娟以其為“整個夏天”冠名。她偏愛這樣的表達——“整個九月”“整個夏天”,仿佛在用一幀幀沉甸甸的畫面,細細勾勒出時間的質感。時間被離別、勞作與豐收反復塑形,最終沉淀為生活本身。而那句“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來”,更像是對時間本質的隱喻。在這片金色洪流般的向日葵地中,人不過是隨波逐流的一粒微塵,艱難地在漫長的時間深淵里保持自己的重量,不至于被時間的洪水輕易卷走。時間被她描繪為一種可觸可感的存在,是浸潤著汗水與泥土氣息的生長,是邊疆土地上人和葵花共同經歷的時間,既緩慢又熾烈,既遙遠又親近。

李娟以近乎悄然的方式,將讀者拉進向日葵地的時間里,在那里,時間被重新命名、重新感知。讀者終于可以暫時忘卻日常生活的鐘點計量,憑借李娟構筑的經驗世界,觸碰在土地、勞作與人之間緩慢發酵的生命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