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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讓我更加深刻地看待這個世界 ——從舞劇《青衣》的小說改編談起
來源:文藝報 | 王亞彬  2025年06月25日08:19

舞劇《青衣》劇照 史春陽 攝

2025年是舞劇《青衣》創排十周年,我非常榮幸受到南京師范大學的邀請,在系列文學藝術講座“藝文講壇”上分享了我以舞劇的方式對小說進行的改編創作。中國作協副主席、小說《青衣》原著作者畢飛宇也出現在了活動現場,并充分肯定了這部劇的改編:“舞劇的部分改編甚至超出了我小說原有的文本呈現,創作者把文字帶給她的感受用留白與肢體語匯精準地表達了出來。”

10年前,舞劇《青衣》作為2014年度國家藝術基金資助項目、上海國際藝術節“扶持青年藝術家計劃”委約作品,由北京舞蹈學院支持、江蘇演藝集團聯合制作。2015年10月,該劇在國家大劇院進行世界首演。10年間,這部作品受邀走進了祖國大江南北的不少重要劇場、藝術節,還走過了世界上不少國家,正是因為參與這部舞劇的創作,讓我與文學改編結下深厚的情感聯結。舞劇《青衣》是“亞彬和她的朋友們”原創系列中根據文學作品改編的首部,之后我們又推出了根據古希臘悲劇《美狄亞》創作的《M-Dao》(2016年英國國家芭蕾舞團全球女性編舞計劃委約作品)、根據易卜生戲劇改編的舞劇《海上夫人》、根據中國經典文學名著《西游記》改編的舞劇《西游》以及根據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改編的舞劇《天鵝,一個不同的故事》(2023年瑞士盧塞恩劇院委約創作)。

作為職業舞者與青年編舞,我一直深耕于舞蹈表演與創作。舞蹈藝術不僅需要長年嚴苛的訓練以突破肢體極限,使其成為舞蹈表達的自如媒介,更是需要精修和積淀文學涵養,增強創作者、表演者對作品的理解力,令角色精準、情感飽滿、思想深刻。

我第一次讀到中篇小說《青衣》時還是北京舞蹈學院的一名本科生。記得那一天,當我的目光落在全篇最后一行文字時,醬紫色的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雪花。我從文字中好像遇見了什么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受將我“釘”在宿舍的椅子上,久久未能移動。我逐漸意識到我的手腳冰涼,鼻翼酸楚,身心疼痛,難以名狀。我掙扎著站起來,抄起練功鞋就奔向了排練場,在那里揮灑汗水,而“那個人”的輪廓卻始終揮之不去。再一次重讀小說,已經過去12年。我受康洪雷導演邀請,出演根據畢飛宇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推拿》,飾演金嫣。在劇組,我讀了《推拿》,又捧起《青衣》,“那個人”的輪廓在閱讀的過程中變得愈加清晰。“她”從容地從文字世界拖著刺目的紅色長水袖,向對面的我走來,那個醬紫的天色在我的腦海里又飄起了雪花。我也忽然意識到,當年的那種身心疼痛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對于疼痛的敏感和隱忍,作為舞者的我有著非常強烈的體悟。我想,我確實是遇到了一個出彩的角色、一個難得的舞劇題材,同時,也有了一個強烈的愿望:與“筱燕秋”成為姐妹。我想成為角色與世界的臨界點,將其立體呈現在舞臺上。文學作品如同土壤,可以滋生藝術家有根基的想象,最大程度地調動他們通感和共情的能力。

我被小說震撼的同期,畢飛宇老師將這部作品授權給我改編舞劇。得到授權的我是愉悅的,改編的過程卻是自由的、漫長的、嚴謹的、繁重的。我心懷感激完成了舞劇的創作,沒想到,一演就是10年、150場。小說《青衣》是畢飛宇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我希望舞劇《青衣》也能成為當代最優秀的舞劇之一。

舞劇創作通常分為原創故事與改編作品。改編作品大多源自文學作品,也有根據戲劇、電影改編的舞劇。但無論哪種改編,提煉全新視角、飽蘸原著精神、符合改編劇種樣式是改編最具價值的核心。作為創作者,我可以感受到小說《青衣》文本的溫潤、描寫的細膩、情感的充沛、人物的飽滿。小說女主人公筱燕秋極具克制和張揚地呈現了一個擁有旺盛生命力的矛盾體,這其間的張力巨大,透過舞蹈的肢體語言特性可以將它展現得淋漓盡致。筱燕秋內心的炙熱、孤獨、敏感、癡迷、銳利、忘我融為一體,她展露出對自我選擇決絕與不屈的氣質。我正是被這樣一位極致的女性所打動。

改編工作開始,首先要對小說文本進行分析,提煉人物角色、故事橋段、情節,比如筱燕秋、丈夫面瓜、學生春來、煙廠老板等事件核心人物的集結。我們將提煉出的故事橋段、情節進行了符合舞劇敘事的重新構建,為觀眾理解劇情打好基礎。隨著劇情和人物的確立,我與青年編劇莊一和法國戲劇構作海琳娜(兼該劇多媒體設計)共同以“戲中戲”“現實生活”及“潛意識和超現實”三條線編織起整個舞劇的敘事。這個階段相對漫長,占據該劇三年籌備時間的近乎三分之二。一部舞劇的演出通常在70至120分鐘里完成,因此要在有限的時間里展現主人公生命的長度和濃度,將其他人物作為反射筱燕秋不同棱面的標的,映襯出舞劇里時空交疊下女主人公心境的層次變化。在戲劇構作時,我們打破了傳統民族舞劇的結構方式,為該劇設立了14個小場次。演出沒有中場休息等設置,從開演便一貫到底,如同看電影,場次間的銜接借鑒了視聽語言的一些方式。如此,使該劇更加流暢、完整,增強了與現場觀眾的接受黏合度。

秉承2009年“亞彬和她的朋友們”——“以世界語言講述中國故事,以中國元素呈現世界故事”的創作主旨,為使《青衣》擁有最高程度的形式與內容的契合,我邀請來自中國、法國、英國、波蘭、德國的設計師共同打造極簡并充滿象征意味的舞臺視覺,以完成我對該劇舞臺美學訴求的設想,這樣的風格接近于女主人公夢想永遠成為“嫦娥”的通透清冷,也符合角色的純粹氣質。極簡風格的舞臺美學訴求是基于以本初的狀貌或者形式呈現于觀者面前的一種表現方式,不對觀者意識產生任何來自作者、作品的“壓迫性”,而是以一種開放的姿態,形成意象空間,直接建立觀者與作品間的對話,給予觀者沒有設限的想象。以簡勝繁,賦予了舞劇更強的彈性與縱深。

《青衣》的舞臺干凈剔透,輔以投影視頻的應用和互動,助力劇情向前推進。劇中,舞臺置景和道具中運用的最重要元素就是鏡面,在最初閱讀文本,思考如何更好地將女主人公的內心和她所面對的困境、掙扎表現出來時,我想到了拉康的鏡像階段論——通過鏡面的自我對應物,自我意識的出現和異化會發生并以此建立在(他者)對應物的認同和實現上。因此,我們將舞臺設計元素有機地與故事本體進行交織,使形式有助于內容詮釋。鏡面是人們每天都會接觸的日常元素,鏡面也會出現在所有形制的排練場,舞者或演員們通過鏡面去判斷、糾正自我,是一種外部反射,也是辨識自我最好的工具。從心理層面來講,表現精神世界的變化,鏡面成了最好的手段之一。鏡面使舞臺的空間通過客觀反射無限放大,隨著舞臺上鏡面的升降、移動、分割等動態變化,女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得以外化,同時,其精神和情感也得到了最好的延展。

在所有設計方案確定后,我們開始了為期4個月的下地排練,與青年舞者們一同在排練場嘗試大量動作素材,以便找到最符合人物角色、劇情橋段的肢體表達。其中,該劇結尾時的紅色長水袖獨舞,我們就編排了3個月。這段獨舞在后來的演出中給很多觀眾留下深刻記憶。

舞劇《青衣》在10年前首演之際便收獲了諸多好評,作為主創團隊中的導演和編舞,我倍感激動和欣慰。每次演出,王亞彬是誰,對我自己而言,已經不重要了。舞臺上,隨著劇情一步步推進,我與同臺的青年舞者們一起徜徉在筱燕秋的人生長河里不言不語,盡情舞蹈。她想哭的時候,“我”淚水縈繞;她思念的時候,“我”肝腸寸斷;她孤獨凄冷的時候,“我”瑟瑟發抖。我演出過多少場,就衰老過多少次。如同舞劇《青衣》演出場刊上畢飛宇寫下的一段話:“青衣從來就不是女性、角色或某個具體的人,她是東方大地上瑰麗的、獨具魅力的魂。王亞彬抓住了她,并讓她成為了王亞彬自己。”

小說《青衣》改編舞劇的經歷為我積累了非常寶貴的藝術經驗,在近幾年的創作中,我越發偏愛文學作品改編。之后改編創作的舞劇《M-Dao》中,飾演美狄亞的芭蕾舞團首席,在堅硬的足尖鞋和柔軟的赤腳間演繹了“戀人的恨比戀人的愛更強烈,他們所造成的創傷是無法治愈的”;《海上夫人》將艾梨達置身于舞臺時空的切換中,觀眾跟隨艾梨達的視線瞥見了她的回憶,并與她一起面對未來;《西游》是一次文學與舞蹈跨藝術形態、中法藝術家跨文化合作并致敬經典的國際創作,傳達出歷經磨難而精神升華的深意;《天鵝,一個不同的故事》中,舞臺上的瑪麗·雪萊自夢中驚醒,逐一塑造出這部科幻小說中的角色,并與自己筆下的“怪物”相擁,與其共鳴,一起探討著道德、責任與不滅的愛情。

舞蹈是我與這個世界最佳的溝通方式,文學則讓我更加深刻地看待這個世界。我希望未來有更多機會將優秀的文學作品改編成舞劇,以肢體語言作為臨界點讓更多的經典角色走進觀眾的視野。

(作者系一級演員、青年編導、北京舞協副主席,供職于北京舞蹈學院青年舞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