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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革時代的無用之用、不變之變 ——評劉建東小說《魚兒為何發光》
來源:當代(微信公眾號) | 吳媛  2025年06月25日20:52

“變革”應該是中國自上世紀70年代末以來最大的時代主題了。處在深刻變革中的不僅有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更有人的個體境遇、群體關系、文化心理……這個古老而龐大的民族如夸父般在追逐現代化的道路上一日千里,卻留下一個個似覺醒卻迷茫的靈魂如殘影似的在眾人跑過的道路上踟躇徘徊。而劉建東撿起了他們。

工業化時代的煉油廠自然是彼時主旋律的最佳演奏者,出現在煉油廠中的蘇鴻與董仙生也是劉建東小說中常見的人物組合。一個努力奮斗、事業成功但個人生活充滿爭議的中年女性,神秘而充滿力量;一個初入社會、勤奮上進卻不懂游戲規則的青年男性,懵懂而書生意氣。和劉建東其他小說一樣,作家正視他們之間的彼此關注,卻從未將之處理成簡單庸俗的男女情感關系。也許,“永恒的女性,引領我們上升”才是這種關系的真諦。她與他和而不同,卻都在盡力追趕變革的腳步,拼命抓住時代紅利,贏得自己舒坦、他人艷羨的生活。但這種組合關系僅僅只反映了生活顯性的一面,在《魚兒為何發光》這篇小說中,在時代之光的那一面,作家描繪了另一條線索、另一種關系,另一類人生。在遠離城市的臨水鎮,許強和“我”構成了另一組隱性的關系,正是這個無用的人和那里不變的場景,引領“我”和讀者一起發現了不一樣的風景,呈現出變革中國的別樣一面。

許強是在“我”乘坐的汽車從城市向“西偏北”方向的小鎮出離之后出場的。這顯然是一次充滿隱喻色彩的出行,讓筆者忍不住想起丁玲筆下土改工作隊員們乘坐膠皮轱轆大車進入鄉村的情景。改變也好,不變也好,在中國文學的敘事中,似乎總要通過這樣一場進入或者離開的儀式,才能得以呈現并抵達。這一次,汽車抵達的是一個與熱火朝天的大工業時代煉油廠截然不同的冷清破敗的小鎮,遇到的是一個被蘇鴻稱之為“無用的人”的人。小說精細地描摹出這個場景:“黃褐色的涂料有一小半都已經脫落。門前的街道顯得很冷清,也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遠處的拐角處,有幾個老人在曬太陽。”“靠墻立著兩排書櫥,顏色卻不一致,一個是胡桃木色,一個卻是白色的,也照樣顯出了年代感。書都整整齊齊地碼放著?!?/p>

這里是變革年代中停滯的場景,是工業化進程中無用的一面。然而它并不是憑空出現的,這里正是蘇鴻的來處,也是“我”此刻的去處。這個小鎮分明從過去而來,帶“我”進入一種陌生的舊時代語境,但同時這些過去又如同鏡像一般拷問著“我”和蘇鴻在當下生活的意義與價值。

“或許,”我說,“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每個人的人生目標不一樣?!?/p>

“什么人生目標,活得舒坦就是最大的目標?!?/p>

我說:“也許他覺得那樣舒坦?!?/p>

“你也一樣,讀書讀傻了?!崩宵S說。

“我”和司機老黃的這段對話是小說中少有的“我”直接且正面論及人生和意義的話,也可見蘇鴻和許強的巨大差異帶給“我”認知上的沖擊之大。這一對夫妻,更像是變革時代無數中國人的一體兩面。一面是“精益求精,兢兢業業”,一面是“有些憂郁,眼神恍惚”;一面是一往無前追逐發展和成功,一面是停滯不前不斷反芻記憶并凝視自身。

書,似乎是站在這兩種人生選擇之間的一個關鍵詞。許強反復問“我”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要不要看書?”書帶來個體的覺醒,帶來風景的發現。書,也正是“我”與蘇鴻、老黃等人最大的不同。所以,“我”會留下來,會跟著許強去水庫,會試圖發現那些發光的魚兒。

關于湖水和魚兒,小說中是通過兩個人的“看見”和“說出”加以呈現的。在許強眼中,湖水如鏡,“成群的魚兒會從水面下躍起,閃著各種各樣的光”,這風景令他陶醉,成為他留在小鎮最重要的理由?!拔摇币蛟S強的描繪而對湖水充滿向往,但身臨其境之后,看到的卻是“令人恐怖的巨坑,黑暗的深淵”,只能慌不擇路地逃離。

景物固有,始終如一,但每個人眼中的“風景”卻并不同一。柄谷行人曾說風景是和孤獨的內心狀態緊密連接在一起的。只有在對周圍外部的東西沒有關心的“內在的人”那里,風景才得以發現。某種程度上說,風景也是“內在的人”心象的對象化。即如許強所說“景色就是每個人心靈的反光,眼睛不過是一個傳遞的工具而已”。人唯有在孤獨的反觀中充分發現自身、認識自身之后,才會意識到身邊“風景”的存在,才會不斷將自身的一切情感體驗、生活經驗融入自己的視角中,借由自己受到的一切人類文明成果的陶冶,形成關于世界的獨屬于個體的“發現”。早年曾有評論家論及農民眼中的鄉村是沒有“風景”的,亦即此意。

回憶和悲慟把許強困在了小鎮,困在了湖邊。伴隨著他的心象外射,湖水開始熱鬧,魚兒開始發光。這個普普通通的水庫成了他生命的對象化、靈魂的歸途。自然,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許強的孤獨痛苦屬于他自己,“風景”也屬于他自己,不能共情的“我”又怎會看到那些獨屬于許強的魚兒呢?與蘇鴻相比,許強是一個與大變革浪潮脫節的人,在日新月異的時代,他主動選擇停下,留在過去,反觀自身。這固然是因為妹妹的意外早逝遲滯了他的腳步,更重要的原因卻是讀書、思考讓他始終不能停止對生命本身的追問和探究。他就像傳說中的小蟲蝜蝂,給自己背上了沉重的負擔,以至于再也無法在追求世俗成功的道路上輕裝前進。所以,在他去世后,蘇鴻說:“在很長的時間里,他的世界就在那片悲傷的水面上。如今,他獲得了自由?!?/p>

許強是屬于人類的精神內面的,他的困境或者說堅守恰恰反映出人類不同于機械和動物的一面。正是由于許強們的存在,人類在追求“舒坦”的道路上,才沒有失去對生命溫度的體驗和對存在本身的追問。也正是這份困頓和遲滯,讓人類在一路狂奔的發展道路上沒有忘記本心,迷失在工業和科技的叢林中。

值得注意的是,劉建東在小說中并沒有將許強般執拗的堅守美化為對人類在工業現代化中迷失的救贖。作家看到并尊重許強的選擇,卻也致敬了蘇鴻和“我”的奮斗。這也許就是一個優秀作家的過人之處。他抓住了時代浪潮裹挾下人們不安于現狀的求新求變,他認同這種力量;同時他也并不為變革、發展這些共名主題所左右,他不斷試圖打撈起浪潮之下人性幽微處的掙扎與不甘,呈現出獨屬于人的矛盾和復雜。一個真正的作家,終究要為讀者呈現出具有獨特時代感的經驗和書寫。即如劉建東自己所說:“不在于你寫哪段歷史和現實,而在于作家以什么樣的時代思考去寫作,可以寫歷史,也可以寫當下,關鍵是要有發展著的思想,發展中的思考和發展中的寫作手段?!?/p>

最后,提一個小細節,小說中“我”與許強的初次相見是在小鎮破舊的圖書館,多年后“我”與蘇鴻的再次相見是在省圖書館,他們一同緬懷許強,并再次去了臨水鎮。也許,當時圖書館的墻上會有那句太熟悉以至于我們不會再去思考的話:“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