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国产日韩一区二区三区_欧美日韩午夜_欧美网站一区二区_激情小说综合网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草原》2025年第6期|王琛:錯覺與流逝
來源:《草原》2025年第6期 | 王琛  2025年07月02日07:05

貓與靜

“進來”是姐姐的貓。

“進來”趴在我身邊,有時候也躥上來,跳到大腿上,這種做法好像是在宣誓主權。她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知道她很開心;現在她是這樣趴著,但更多時候還是跑到一邊去睡覺,至于這個“一邊”是哪里,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在客廳的某個角落里,要么就是在電視機后,一般情況下找不到,但叫她兩聲,她就會馬上跑出來。我把手放在她的小腦袋上,她就會瞇起眼,把脖子伸過來蹭。她的毛發是藍灰色的,讓我感覺比世界上最名貴的皮革更加舒服,更加舒服的是她的行為和氣質——她就這樣安安穩穩(我覺得這個詞最恰當)地趴著,你不理她,她也不會來打攪,想要和她玩,就沖她招手。

“進來”是絕對安靜的。我甚至能聽到窗外發動機的轟鳴聲,蘇州城里車水馬龍,“進來”跟這些格格不入。每次我打開窗,她就快速跑開。也是,貓從不喜歡熱鬧,只喜歡安靜地待著,我想這大抵也是她喜歡我的原因,我大多數時候也是安靜的。

一個人讀書、寫字和旅行。

一個人待在村莊里。

一個人做一個人的事。

這是我能夠讓時間慢下來的方式,除了抽煙、喝酒和聽音樂,因為時間太快了,快到我無法做出反應和判斷。又比如,書包帶在畢業后就斷了,一場雪過后馬上就晴了,太多的事物從指尖溜走。而和貓待在一起,時間就會慢下來。慢一點總是好的,此刻,在“進來”眼里,我也是一只貓,只不過體型大一些,她進入我的領地,我真正的領地她進不來。時間在“進來”身上慢下來,太多時候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趴著睡覺,有時候從客廳跑到姐姐的臥室里。

她具體會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與人之間要保持距離,人和動物也是。我對迅疾的事物保持距離,同時也對它們保持熱情——這并不矛盾,大自然給予我們獨特的生命。我們不同,僅僅是因為我們總是站在人的角度對待所有問題和事物,要是站在貓的角度呢?人總是要高一等的,在所有動物面前,人都保持著高貴,即使是獅子和老虎,在人們高貴的頭顱面前也只能乖乖聽話,在籠子里吃飯睡覺。人們發明了槍支和火藥,能得到更多動物的尊重。但是貓不吃這一套,貓不像狗,貓不會卑躬屈膝地討好人類,于是人的卑賤之處就此展現——反過來討好貓,直至貓成為多數人的摯愛。

我去過青島和長沙的貓咖,凍干是貓咪們的最愛,只要拿出那個小玻璃瓶,不管是英短還是美短,全都會圍過來,巴巴地看著,一兩只甚至會大膽地跳到身上,警告其他貓咪不要過來,在貓的世界里,大概有奶便是娘,這只是暫時的,一旦把瓶子收起來,它們便會前往下一個顧客。野貓在我的村子里隨處可見,這兩年來數量逐漸減少。在過去,野貓,尤其是黑貓,往往是不吉利的象征,所以人們驅趕他們。但貓咪生來無罪,所以原罪是人,人和貓咪在村莊共生,剩下的是詛咒和符號。

“進來”是我近些年來唯一熟悉的貓咪,她也和許多其他貓咪一樣喜歡小罐頭,但她也和許多其他貓咪不一樣,她不用去垃圾堆里翻找人們剩下的半條魚,免遭寒冬的侵擾。喜歡可以是沒有理由的。如果一定要個理由,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進來”應該是不喜歡姐姐滿柜的香水和化妝品;而對于我,就是兩者取其輕。我相信,不止是貓,人也一樣。

所以“進來”,你現在在臥室還是客廳?

錯   覺

錯覺無處不在,有時也只存在于一瞬間。這看上去十分矛盾,但體現形式又無處不在。我十分了解自己,在南方村莊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我發現這里的許多東西都是善惡的結合體,換一個角度來說,凡事無絕對,存在都是有意義的,就像糧食能供養身軀,但同時也能帶來糖尿病和癌癥。我們就這樣活著,巴巴地活著。我們總是去嘲笑螞蟻或是其他的生物,認為我們是他們的主宰,認為他們只生活在二維世界之中,永遠無法了解三維空間的強大,但殊不知這是一種錯覺。同樣地,作為人類,我們都被困在宇宙這個巨大的牢籠之中,無法進入第四維度。這就是錯覺的作用。我們總認為自己很強大,強大到可以支配其他生命,但殊不知在高山與大海眼里,我們也只是一只只微不足道的亞拉巴馬州螞蟻。

我的一個錯覺出現在重慶江北機場大巴到解放碑的機場快線上。那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立交橋和燈,燈好看,我們進入一個個橋洞,再出現在一座座立交橋上。重慶海拔高,從高往下看,就能看到其余人的生活——簡單而溫馨。而一年后,我在上海,從浦東機場去東方明珠,在我的印象里如出一轍。我究竟是在哪里?到現在為止,好像只有坐下,放下背包,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我的城市,以及那獨特的溫度。

對人,我也會有一種錯覺。原本親密無間的人,在一段時間過后我也會慢慢忘記,或許是認識的人太多,又或者是時間本身就能讓人遺忘,但他們卻真真切切地存在,或者存在過。在某個瞬間,我能夠輕而易舉地回憶起他們,然后發了瘋一樣去尋找他們,有些人在微信列表里,有的人在相冊里,幸好,我有把照片上傳到空間的習慣,即使手機相冊被清空,也能找到一些久遠的回憶。一個人,幾個人,甚至是一群人,我想起某人,就會想起一大堆無關緊要的事,然后我會把這些事情不厭其煩地告訴那個人,哪怕他不愿意聽,我也會換一種方式把話說完。我逐漸對人變得迷糊,他們的身子和影子一齊搖晃起來。

那么,我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在夢和夢的連接處,是金黃色的光,那光讓我為之一顫。他們從樹枝間,從窗戶邊跑進來,他們是有力量的,力量與速度并存。夢是大地,是湖泊,也是天空,我們甚至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夢是人,只能存在短短幾十年,然后消失不見;夢能動,能夠將我們迅速帶入下一個場景。有時,我夢到我在懸崖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有想要跳下去的沖動;有時是在谷底,遇見小獸和蛇。但是,其他的呢?其他的那些又是什么?是腳印還是煙花?是地圖上的點還是一個夏天?

不記得了,全部都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現在發生的事情:在宿醉之后,會有一場大雨落下來,然后天氣從悶熱轉到涼爽,醒來的時候一定是在下午,每戶人家的廚房一定有菜香。除此之外,就都是些看不到的記憶。我又是誰?我又從哪里誕生?三歲以前的記憶是一層霧,遮住了所有的真相,我的眼里落滿塵埃——而我的那些鄰居,那些父老鄉親,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活著的和死去的,他們一定都在注視著我,在窗口、陽臺、客廳和田野。

一些人正從村口進來。

一些人正從村尾出去。

時間快了

時間快了,這對我來說并不是一瞬間的事,而是一種感覺,一種迅疾,且存在于生活的各種方面。很多小細節接踵而至,比如在某個下午,我打開網頁去尋找十年前的小游戲,屏幕上只彈出“您搜索的頁面不存在”,好像那些片段從來就不存在。又比如,我在做飯時,發現蔬菜糧食似乎消耗得更快一些,卻無能為力,而我只能去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下雨了,我會回家;天冷了,我會加衣;到了晚上,我會閱讀。

盡管這些都是應該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把身邊的物品反復使用。家里的臺燈壞了,我想辦法去修,重新購買是在迫不得已時的選擇,這是時間作用下的結果。所有的事物都會老去,都會蒙上一層陰影和灰塵,功能也隨之減退。人也一樣,我的胃口逐漸衰退,這種變化是非常明顯的,從前不到飯點就會餓,現在是到了飯點也不餓,我向來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到了現在,卻是頓頓少不了青菜,我也弄不清原因。我對事物的感覺愈發遲鈍,愈發后知后覺,往往都是在幾周,甚至幾個月和幾年后才有比當時更加深刻的感受。

而最珍貴的東西往往是免費的,例如水和空氣,還有愛情和親情。

飛機是時間的重要標志。我喜歡在天上飛,但厭惡在天上太久。我這輩子最接近空難的時候是2020年,從四川綿陽飛往上海的航班上。晚上十點,大概飛到了武漢上空,飛機穿過一片黑壓壓的云層,舷窗外是閃電和暴雨,整個機艙都在搖晃,氣氛緊張壓抑,連廣播里機長的聲音都略帶顫抖。那十多分鐘是永遠無法忘記的,漫長而艱難。

死寂,一片死寂。

但唯有寂靜才能讓人安靜下來。就算人在寺廟里,誦經聲也會成為一種打擾,人只有在直面生死時才顯得真實。一切都顯得難能可貴,一切都不足掛齒。我喜歡過年時放的煙花,準確來說,是喜歡煙花綻放后那一兩秒的寂靜,在聲與光的融合里,時間和年一起流逝。

咖啡是成年人白天的酒。這是時間的另一重要標志,它能讓時間變慢。我對咖啡過敏,喝一杯就能失眠到第二天三四點——這絕不是夸大其詞,失眠遠比嗜睡要痛苦,因為睡著了,就感受不到痛苦,時間的流逝能帶來快樂,所以時間是安眠藥,時間是具體事物的具體體現。

我路過小學校門前的電線桿,有些恍惚,以及錯覺,感覺小時候的電線桿要更高,天要更藍,而樓房也更大。一切都源于想象。我開始變得隨意,生活在村莊里,節奏比外面更慢,這里沒有高鐵和飛機,速度在這里的作用僅限于衰老和疾病,時間仿佛靜止了,整個世界的真相好像才剛剛開始浮現。

天馬上就要黑了,現在是清明節前夕,我們正在經歷疫情、內卷和空難。

我們還能循著風回家嗎?

狗和怕

我看見狗。

我是怕狗的。

從小我就怕狗,現在也是,總有一種畏懼甚至恐懼心理,總感覺狗會咬人。我確實沒有被狗咬過,但這種感覺卻愈發強烈,逐漸發展到我看到狗就會不自覺地遠離,但越遠離,狗就越來越近,最后它們都跑進我的生活里來。村莊里四處都是狗,道路上,家門前,院子里,有寵物狗也有流浪狗,但狗終究是狗。在我看來,它們只能給我帶來恐懼,我總覺得狗會在不經意時突然咬一口,盡管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還是對狗持抗拒態度,且越想越害怕。

這害怕有著具體體現,好像狗也知道我害怕他們,每當我經過那些養狗的人家時,狗也會朝我狂吠,我只能加快腳步。但更多的時候,是我在路上遇到狗,或者狗們,它們全都發了瘋一樣圍上來,像突然找到了自己尋覓已久的獵物。就這樣,我被他們圍著、跟著,但好在它們并不敢貿然上前,作為人,我有體型優勢,從它們的眼神里,我還是能看出它們對人的恐懼。從另一個方面想,它們圍著我,也不全然是因為我的恐懼,也有歡喜,但我總是把歡喜當作恐懼,就像我容易把突如其來的關心當作入侵,盡管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我還是覺得這樣的想法理所當然。

狗又如何呢?

狗只能有狗的視野,只能巴巴地望著人類,搖著尾巴,去乞求一些吃食。它們總是向上看著,眼里只有人和天空。它們何嘗不想成為主宰,只是造物主跟它們開了個玩笑,只能從此向人類臣服。人也活得像狗,有固定的居所和規矩,只是活動范圍和食物的選擇比狗要大得多,但這并不妨礙早上就要起床工作、晚上還是得回家睡覺,按部就班,一天又一天地重復著,直到死亡。

于是,鑒于我的情況,長輩只好寄托于封建迷信的土方法,花些錢,從乞丐手里借來打狗棍,帶著我去見狗。那是在讀小學的時候,那一回,狗們見到那根棕色的長棍后便止步不前,好像見到了克星一般。用長棍狠狠地在地上敲上幾下,狗們就像丟了魂似的馬上跑開,而我的恐懼癥也隨之消失。

當你老了

所有的事物都在飛速老去。

陽光再次灑滿北橋新村的房頂,孩提聲和犬吠聲夾雜著,裹挾著什么從村外跑過來。以前我對這些是沒有感覺的,現在只覺得心悸。往樓下走,太多的事物不翼而飛——盡管它們的存在沒有太多意義。北橋新村原先是有雞的,公雞母雞都有,它們生活在一些住戶的前院里,它們的籠子就是整個村子——它們絕不會跑出去,并且能夠很自覺地遵守太陽的命令,而現在,它們大概率是被太陽收走了。

是夜,約摸一點鐘,一陣鞭炮聲突然響起,我想一定是有老人去世,否則絕不會在這個點放鞭炮,迷迷糊糊中轉了個身繼續睡去。但這響鞭炮實在太長,且太響,甚至穿過早已不太結實的木門,然后炸響在耳畔,從而導致久久無法入眠。繼續睡去,不知又過了多久,另一陣劇烈的鞭炮聲響起。這一夜兩次的鞭炮聲對我的影響是巨大的,第二天就是食欲不振,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迷信是一方面,村莊里的秘聞和傳說太多,具體就體現在人之將死之時。那時,不止是黃昏,整個白天,村里的烏鴉都會在即將去世的老人家邊盤旋,發出慘叫。入夜之后,野貓也參與進來,此時一定還有嬰兒的哭聲(我想這一定是老人的轉世),直到村莊緩緩睡去。村莊是一個巨大的郵筒,我們都是信件。

我以前是喜歡寄信的,這是一個慢而偉大的過程。首先是寫信,你要有收信人,這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曾經的同學,哪怕是陌生人,甚至是自己;然后就是寫信,貼郵票,最后才是送到郵筒里。城北郵局,在印象里離家很遠,所以寄信是件艱難的事。隨著郵筒數量的逐漸減少,我只能把信件放進快遞里,用快遞寄,但這又和最初的心意不符。到了現在,能夠收信的人越來越少,只好作罷,而那些抽屜里的信紙,也逐漸變成了草稿紙。

于是,許多事情變得俗套:聽一首歌,我會單曲循環,直到手機沒電或者自己反感;吃飯,我最近的伙食全都在村里食堂解決,四菜一湯,至于其他的吃——最大的愛好是去村尾新開的那家新疆羊肉店,看他們的銅鍋,看羊肉串是怎樣做成的,燒烤時又要掌握哪些要領。我是親自上手過的:把串刷好油,放在鐵架上烤,下面是木炭,如果感覺油少,就拿刷子再蘸一些,油滴進木炭里會升起火焰——多么美妙的事情,人類的偉大之處便是學會使用火焰烹飪食物,從而告別茹毛飲血的時代。

失去活力是老的另一個方面。

我變得開始拒絕煙草和酒精,同時保持閱讀習慣。袋子里現在有福克納的英文原著《我彌留之際》,我喜歡把閱讀速度降下來,把不認識的英文單詞逐一標記,有時候也會反過去多讀幾遍。隨著年齡增長,我只能回憶起一些深刻的情節,那些無足輕重、不影響事情發展的細節就很容易被拋之腦后。但小說終歸是小說,虛構不是生活。我喜歡抽空去一趟雨花區的山姆會員商店——我很喜歡這個過程,總算有一點生活的味道了。

我開始變得喜歡按圖索驥,學會了遷就。

所以我的老去,絕對不是一瞬間的事,而是一個漫長且艱難的過程,會覺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我會選擇把事物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會害怕體檢,會抗拒陌生和迅疾。例如,清明節我去掃墓,以前看到墓碑和墳塋我會害怕,但現在更多的是感到親近。是啊,從現在起,我開始奢望那些晴天,那些呼吸和聲音永遠不會老去,梔子花也是北半球的一個部分。

在滿園的經緯中,這就是全部。

【作者簡介:王琛,湖南長沙望城人,碩士畢業于英國考文垂大學國際商務管理專業,有作品發表于《中國作家》《詩刊》《草原》等刊物,并在《芙蓉》發表長詩《湘水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