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2025年第3期|時曉:時曉的詩
貴妃醉酒
一生,無非江山美人。而愛情是幻術
使一些人赴死,另一些人起死回生
乾坤倒轉,不過是心靈的風暴
你信了,美人就勝過江山
風暴真的來了,它是兵變、白綾、毒酒
那當年的進宮、剃度、出家
曾在天堂里運行的故事核
忽然碰上了另外的結局
可萬一,萬一那是另一種永生
對你來說,帝王、江山都只是
一種修辭和背景
有了紅顏禍水,才有權說出訣別詞
而我,把你看作一個現代白領吧
或狐妖鬼仙,或我的姐妹
什么身份都行。只在乎愛與被愛
午夜夢回,我們都是死而復生的人,帶著
隱隱的不安與不甘
恍惚間聽見有人唱:“愛妃——
再來一杯吧”
西施
沉魚。腹黑的人,沉入自己腹中,被淹沒
美貌是最后的腹語術,知曉天機要守口如瓶
沒有箴言比災難更古老
有人在刀尖上行走,宮殿里響著腳步聲
為了給刀子催眠,才發明了響屐舞
人面禍及桃花,春天摧毀了故鄉的桃林
美人如棋,而美人心計中王和其他
亦為棋子。食糞者的歷史腥臭
當他變為嘗膽者,苦味全給了蛾眉
勝者如沐春風,而風吹江山,江山即成廢墟
新王朝亦不過是另一個廢墟
太湖、山林、揚子江、苧蘿村,皆為廢墟
除了穿越千年的陣痛,美人找不到歸處
王朝需要棋子,人間只留傳說
至于命運,只有浣紗溪的水知道
所謂換了人間,不過是春風去了又回
清晨
我醒得晚,鳥兒已在窗外嘰嘰喳喳
過了一夜,它們有許多話要說
輕快地蹦跳,沒有一只是疲憊的
想起昨晚聚會,一群人越喧鬧越累
離開時回頭看了一眼那房間
孤獨感,像熄燈后剩下的空蕩和晦暗
在鳥兒這里,孤獨但可以像露水那樣啄食
展開翅膀就能稱量自己變輕的心
許多事嘰喳一番就夠了
可以把一小片窗臺當作天堂
它們飛去后,窗外安靜下來
那是剩下一小片麻雀創造的寂靜
城市的嘈雜聲,漫過來卻無法將它淹沒
花園里的胡柚
已是大雪節氣,胡柚仍舊掛在枝頭
孩童不時抬頭,揣測那金黃里藏著的滋味
只有胡柚,知道每一顆籽都是愛的結晶
在某種內在的時間和秩序中排得整齊
風輕輕吹過,葉與葉觸碰,胡柚也微微顫動
向路過的人遞出淡淡香氣。我不忍采摘
只喜歡看它們沉甸甸的樣子。那樣子
比甜蜜略重。寒冬已至
它們寧靜而自足,像一個個
小母親懷抱著幸福的秘密
大雪
雪落向大地,無數的花朵落向大地
但空中,從沒有人望見過一個花園
為寒冷所造就,或者是寒冷用它心中
多出來的那部分起伏制造出了花朵,然后
注視著它落下。用廣闊的空間容納它落下
風橫著接住它,但留不下它用世間最輕的輕
闡釋從巨大的天空般的
心靈事件中釋放的重
最后落在大地上,純白、絢爛
像某種缺失已久的意義,覆蓋在
晦暗、累壞了的事物上
雨夜
雨滴在檐上彈奏,桂花樹站在院子里
金色的香氣勾兌夜色。墻頭蹲著一只母貓
旁若無人地叫,誤把深秋當作春深
薄薄的青紗帳隔開我
阿瑪尼的無界香,將這界限加深
夜在漂移,無形的旋律引領我
有時是雨,有時是貓,有時是桂樹
兩種時空,三個世界
我在多種角色里轉換,穿越
空間打開又折疊
自救
太過安靜的地方,有時是牢籠
空氣是凝固的,思緒因此被凍結
如果你恰好在想念一個人
絕望如潮水將你淹沒
有什么能把一座孤島救出大海
音樂鳥鳴車馬聲?
有些時候,我總想出去走走
無關愛情,我只是被最近的孤獨圍困
我走入流動的人群
像漂流在絕對的安靜里
像一座孤島,獨自在大海上散步
【時曉,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安徽文學藝術院第七屆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四十四屆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揚子江》《詩歌月刊》《安徽文學》《山東文學》《紅豆》《詩選刊》《作品與爭鳴》等刊物。出版作品集《來去之間》《美人魚》。曾獲第十二屆揚子江詩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