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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2025年第6期|李昊:貴陽往事
來源:《美文》2025年第6期 | 李 昊  2025年06月24日09:01

這些年,因為工作的原因,每隔一陣我都會去一次貴陽。2013年夏天,我第一次去貴陽出差。從機場出來,剛上快速路,就看到環島里豎起的城市宣傳語——“爽爽的貴陽”。一開始還很好奇貴陽是有多“爽”,之后頻繁去那里出差,才深刻體會到夏日貴陽的涼爽 : 從早到晚,屋子里完全不用開空調。相比之下,和貴陽同緯度的城市,一到夏天就紛紛變身為火爐。五百年前,被貶謫于此的王陽明,寫下了這樣的詩句:“檐前蕉葉綠成林,長夏全無暑氣侵。但得雨聲連夜靜,何妨月色半床陰?!被蛟S正是因為這里“長夏全無暑氣侵”,所以他才能靜下心來,悟出世間真諦吧。

去貴陽之前,在項目前期研究過程中,我就感受到了這座城市高速發展的節奏。當時貴州省的旅游總收入開始超過旅游大省云南,名不見經傳的龍洞堡機場客貨吞吐量也逐步躋身全國前列。我們下飛機時,看到機場里熙熙攘攘的商務人群。其實,那一年是全國實體經濟和城市建設的調速之年,不少地方的經濟增長與地產開發都出現減速的苗頭。但這座城市依然像一個巨大又蓬勃的工地,產業與樓宇呈現出爆發式的增長勢頭。

初到貴陽,我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飲食。我們住的地方距離青云路夜市不遠,于是每天晚上我都去夜市品嘗各色小吃。夜里十一點鐘,北方的城市早已入眠,這里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街市一片沸騰。那時候網上有個叫“留幾手”的紅人,靠虐罵式點評網友長相而走紅。而青云路上好些攤位都打著“留一手”的牌號,不知道和那個“留幾手”有無關系。不過,店家們在滿足吃貨的需求上并沒有留一手,而是竭盡全力讓食客們大快朵頤。本地特色砂鍋粉、牛肉粉、腸旺面、五彩糯米飯、涼拌米豆腐、青巖豬腳、云腿月餅等各有特色,其他全國通行的小龍蝦、燒烤和海鮮大排檔也不甘落后,競相滿足游客的需求。

在眾多特色食物中,最讓人難忘的是一種配料折耳根。第一次去夜市,點了幾個菜,吃的時候,猛然嘗到腐爛食物的味道,差點吐出來。一問才知道,食物并沒有問題,只是加了配料折耳根。同行的四川同事告訴我們這是西南地區的飲食特色,就像別的地方炒菜都要放蔥姜蒜一樣,折耳根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在我們的餐桌上。

而我更愿意叫這種配料的另一個名字:魚腥草。味如其名,這種植物以一種獨特、怪異的味道,粗暴地挑戰著人們的味蕾。后來在電視上看到,身為四川人的劉曉慶,自豪地向觀眾展示家里冰箱裝滿魚腥草。主持人面露難色地問道:那要是你的助理不喜歡吃這個怎么辦?劉果斷地說,那不可能,我選擇助理的首要標準就是和我口味一致。讓舌尖來決定的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朋友。而這種食物就像臭豆腐、榴蓮一樣,喜歡的人愛得不行,不喜歡的人怎么都無法喜歡,世間很多事情都是這樣。

曾有一段時間,我隨項目組頻繁去貴陽出差。當時我同樣頻繁地和一個北京姑娘約會。有好幾次都是在貴陽出差時,和她約好在周五晚上見面。我一般周四飛回北京,周五傍晚,先去鼓樓大街地鐵站和她見面,然后在附近吃飯,接著步行去后海溜達一會兒,最后打車去三里屯喝酒。快到十二點時趕緊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周六早上起來又飛去貴陽。這樣的事發生幾次之后,我已經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個客居北京的貴陽人。

好在頑固又倔強的味蕾,能提醒人們故鄉與他鄉的區別,就像《盜夢空間》中的陀螺,讓我們分清現實與夢境。后來我們項目組干脆留在貴陽,駐場工作。有一天晚上加班到深夜,肚子餓得咕咕叫,跑到樓下去買吃的,結果看到各種食物里都加了折耳根,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終于找到一個賣燒餅夾菜的小攤,沒有任何折耳根的蹤跡。

攤主給我做好一份,我趕忙付錢。正要拿走餅時,他突然用指尖撮著撒下一種調味粉?!斑@是折耳根做的粉,特別好吃?!彼d奮地對我說。我的心仿佛一個氣球,我用盡力氣吹它,在即將達到期望的大小時,氣球砰的一下爆炸了。我的胃和精神,一下子都泄了氣。

如果用擬人化的眼光來看,貴陽及其周邊地區都有一種少年氣。這種少年氣與年齡無關,而關乎生活的熱忱與活力。在這種熱忱與活力面前,初入中年的我甚至有些老氣橫秋。城市中心也充滿了活力與煙火氣。我們住的地方是城市的中心地帶,賓館前面一條路被稱為“小香港”,各種潮流服飾店和咖啡館、酒吧云集。過街天橋連通四面八方,并且直達大樓中的飯店。這頗似港劇里的場景——港島中環的人行天橋,將各個樓宇連接為一個立體都市。當然,相比港島的小資情調,在這里你更多聞到的是腸旺面的市井味道。沿著周遭幾條道路,城市百年的繁華輻射開來。商業街上人來人往,時不時能看到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老人經過。晚上總能看到有人在路邊唱歌,唱的都是老歌:唱伍佰,唱周華健,唱李宗盛,唱盡世間繁華與滄桑。巨大的廣告條幅從十幾層的百貨樓頂鋪下來,覆蓋整個樓的立面,上面印著迷人的湯唯。她似乎在微笑著告訴你,如果你選擇這款洗發水,就會擁有她那樣柔順的大波浪。

在貴陽的合作伙伴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老城區的本地人小謝。他長得白白胖胖,像是彌勒佛,給我一種典型的成都人的感覺。他是個天生的樂天派,注重市井生活的享樂。下班后他總是帶我們在老城區閑逛,哪里好吃,哪里好玩,沒有他不清楚的。他告訴我們,他上的小學就在甲秀樓旁邊,中學離得也不遠。“基本上上大學之前的人生,都在市中心三千米范圍之內展開?!碑敃r的老城區十幾平方千米,八十多萬人口,不知道藏著多少像他這樣的生活家。

另一個則是來自貴州西南山區的小宇。小宇是小謝的上級,但非常書卷氣,性格較為內向,再加上偏瘦的體形,總是被別人當作咋咋呼呼的小謝的下屬。小宇讀書時是典型的三好學生,畢業后進了公司又是典型的勞模、標兵。他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非常像當年希望工程宣傳畫里的那個女生的眼睛。他住在郊區的超級大盤花果園,每天起早貪黑地往返于家和公司之間。有一天集體去調研一個項目,我們約好早上在他們公司樓下見。到了約定時間的最后 一秒,小宇終于出現,他邁著沉重的步伐,滿臉疲憊,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滿血絲。見了我們,他趕忙解釋說昨晚有個急活,加班熬夜到后半夜。

小謝和小宇經常問我一些關于北京的問題。他們問我,北京哪個區的居民最富,郊區的一個村長一年能賺多少錢,他們上次去北京出差住的賓館對面的洗浴中心從業者來自哪里……都是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當然,他們也不很在乎問題的答案。經常是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們已經開始問下一個問題了。

在貴陽駐場的那段日子里,我和小謝、小宇以及幾個四川同事整日待在一起。他們能用四川話和貴陽話無縫溝通,我有時也學著說兩句,甚至嘗試和街頭攤販進行口語實戰。不過沒有語言天賦的我發音怪怪的,有些人就問我是不是湖南來的。

小謝帶我們去過很多地方,最特別的,是一個本地資深美食家才知道的絲娃娃店。我們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進了一個破舊的居民區。一直走到小區深處,接著進入一個沒有燈的門洞,上樓時能看到墻壁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從修家電、開鎖到特色服務, 各種廣告應有盡有,唯獨沒有絲娃娃的廣告。爬到頂層,敲開保險門,和老板對暗號似的打個照面,才得以曲徑通幽,進入花花世界。

絲娃娃,其實就是素春卷,在貴陽街頭隨處可見。許多顧客直接坐在街邊小板凳上品嘗這美味。在我看來,這玩意兒本質上是素菜版的北京烤鴨,或者是微縮版的烙餅卷菜。同樣是用薄餅卷著菜吃,但絲娃娃的餅卻薄如紙,近乎半透明狀態,尺寸也小,剛剛覆蓋手掌。可供選擇的素菜有胡蘿卜、黃瓜、海帶、粉絲、糊辣椒等,各種菜品都切成非常細的絲狀,各色相間,五花八門。與北京烤鴨不同的是,酸辣汁取代了甜面醬,給予味蕾猛烈的刺激。同時與烤鴨相比,絲娃娃更加低脂低熱量,不知道這是否是貴陽女人普遍苗條的秘訣。這道菜可以說是很完美,當然,前提是不放折耳根。

兩年后再次來到貴陽參加一個行業會議。飛機降落前,隔著機窗俯瞰那些熟悉的小山包便心生歡喜。這座城市給我印象最深的, 就是散布于城市內和周邊的無數個小山包。每個小山包高度不同,但是形態驚人地相似,都是從大地上隆起柔和的曲線,輪廓圓潤平滑,遠看可愛異常。從天空鳥瞰,許多小片的城區與小山包相互擁抱,像馬賽克一般有機地拼貼組合。每一小片城區都像是點綴在綠色荷葉上的水珠,不斷翻滾、擴展,繼而相互連接和融合。

車子在碎片化的城區之間快速穿梭。這些年,各種新城新區在山嶺之間不斷地冒出。無數的隧道從一個又一個小丘之中穿過,像是靜脈輸液的針管,為這片土地注入源源不斷的營養液和興奮劑, 使這座城市得以保持一種“基建狂魔”的姿態。作為新區的代表,觀山湖區的百花新城似乎用它的名字為蔓延生長的都市做了一個注腳:(新城新區)百花齊放、爭奇斗艷。變化中的城市,每次都讓到訪的我感到日新月異、眼花繚亂。

當身處其中,更能感受到這是一座山丘中的城市。在朦朧的夜色中,從酒店窗口望出去,對面兩棟大樓之間,有小山丘拉起圓滑的弧線,仿佛侏羅紀世界里梁龍聳起的背脊。隨著城市的快速發展,建成區蛙跳式擴張,向周邊蔓延。現代化的快速路讓我們得以迅疾地穿山越嶺。從一片城區到另一片城區,我們的車常常要在小山包里來回穿梭,視野里會忽而閃現密集高聳的樓盤(例如亞洲第一大盤花果園),而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片片蒼翠碧綠的自然景觀。山嶺與建筑、道路、基礎設施深度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城市成為一種賽博格(Cyborg,機械化有機體)。在茂密的綠野之中不斷閃現的裸露的大地,像是等待進行植皮手術的肉體。城市整體上擁有深綠的背景色,如電影《路邊野餐》的墨綠色畫面一般。那部電影拍攝于小城凱里,它在貴陽往東百千米外,也是一座山城。正是一個個小山丘的存在,讓貴陽擁有了獨具魅力的自然景觀。簡·雅各布斯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里寫道:“誰會喜歡這種無趣的郊區化發展勝過永恒的自然奇觀呢?”如果說新加坡是花園城市,那么貴陽就是山野公園中的城市。諸多大小公園都以小山丘的形式存在。可惜的是,城市建設中不少小山丘被推平。希望這樣的現象能少一些。

那次在貴陽,一直都待在國際會展中心開會,那里也是生態文明論壇的永久會址。這個系列論壇讓貴陽逐步走向城市競技場的核心。對于這個身處綠野之中的城市來說,生態成為它的一張名片, 確實合情合理。在會議期間,一個其他單位的同行,想叫我和他一起去安順的屯堡考察,不過最終沒有成行。后來我搜了一下資料,才知道距離貴陽市不遠竟然有這樣的村子:遍布著石頭壘的有數百年歷史的房子,人們依舊穿著明代的服飾,保留著古時的遺風。在時光的琥珀中,歷史的活化石晶瑩剔透,給人穿越之感。

雖然沒有去成屯堡,最后一天會議考察時,我還是隨大部隊去了黔靈山公園考察。本以為這就是個普通的城市公園,沒想到植被茂盛異常,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有點像電影《霍比特人》里巨樹叢林的場景,頗為魔幻。走到半山腰,先是聽到動物的叫聲,接著許多猴子紛紛冒出頭來,跑到路邊向游客們討要食物。適逢周末,許多市民來到這里,給猴子送食物,和猴子們一起嬉戲。有些人還拿起手機,和跳上自己肩膀的猴子合影。

最近一次去貴陽,是去參加一年一度的數博會。如今大數據產業已經成為這座城市的支柱產業,使城市完成了由工業化向信息化的大躍進。大數據這一新興產業在這樣一個較為偏僻的城市形成集群,是否和這座城市的氣質有些許關系?我曾經想過,但也不好下結論。除了爽爽的天氣——涼爽的氣候利于數據中心散熱之外,或許這里的文化特質也是原因之一。西南地區遠離中原、江南這樣的儒家文化核心區域,有更多野蠻生長的活力,城市基因里有著不按套路出牌的精神。這里就像一個沸騰的火鍋,鮮活且兼容并包,你不知道里面會有什么新東西冒出來。

第二天,花了一整天時間,在國際會展中心主會場逛遍了所有廠商的展臺。除了各路廠商和商務人士,還有不少本地家長帶著孩子來參觀,把這里當成了一個大型聚會。下午展覽快要結束時,走出會展中心,天空烏云密布,頗有黑云壓城城欲摧之感。接著,先是零零星星的雨滴落在身上,然后豆大的雨珠打下來,迅疾變為暴雨。會展中心附近的人群呼啦一下四散逃離,整個城市處在傾倒的雨水中。我也跑到屋檐下避雨,焦躁不安地等待,并幸運地叫到了出租車。在開往機場的路上,世界模糊一片,車好似洪流中漂泊的諾亞方舟。車載廣播反復在播毛寧和楊鈺瑩的老歌《心雨》:“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我的思念不再是決堤的海,為什么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看起來像是“九五后”的年輕司機,跟著節拍,搖頭哼唱。車窗上的雨刷來回擺動,窗外的景象如夢幻泡影。

回想起來,來貴陽的次數不少,多數情況都是來去匆匆。總是想,如果有可能,下次不再以工作為由,好好來這里住上一段時間,可惜機會難覓。在廣袤的時空中,人們就像一個個躁動不安的原子,不停地跳躍、漂移。城市則像是軌道,人們在不同的軌道間飛來飛去,時不時與某個城市產生交集??傆锌床灰姷牧υ谧笥抑覀兊南嗑叟c疏離,個體則無從把握這種命運。或許這就是人與城市的緣分。年齡越大,在不可控的命運面前越有飄零之感。在離開這座城市的飛機上,我讀到一首詩《我懷念往事 像落葉懷念風聲》。用這首詩與這座城作別,再合適不過了。

【李昊,漫游者、專欄作家。熱愛閱讀大地,從空間細節中拓展生命體驗。著有城市文化讀本《城歸何處》。文章發表于《三聯生活周刊》《中國國家地理》《新周刊》,以及鳳凰網、中華網、澎湃新聞等多家媒體。滿族。做過教師、公務員。吉林省文學院專業作家。出版散文集《從容起舞》、報告文學《女人沒有故鄉》、長篇小說《婚姻流水》等。作品曾獲人民文學獎、駿馬獎等獎項?!?/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