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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槎河谷杜鵑黃
來源:光明日報 | 李駿虎  2025年06月20日07:08

長白山北坡的引人入勝之處,是從這里可以遙望天河飛瀑。都知道看天池要靠緣分,有緣一見傾心,無緣云山霧罩,而我們此次只有“半緣”——天池猶抱琵琶半遮面。好在多年前我就來過,而且那次一覽無余看了個夠。當看清天池時,她是遠古火山口上的一泓碧水,靜得真像是跌落凡塵的一面仙鏡。而正像世人說的那樣,“靜水流深”,天池非但有出水口,還形成了天河飛瀑,是松花江的正源。

天池之北的豁口被稱為“閥門”,天池水從龍門峰與天豁峰之間這個巨大的缺口溢出來,形成一條1000余米的河谷,這條河高懸于海拔2000多米的山巔,自古被視為“天河”。無論有多少科學結論,人們還是愿意相信天池的水源自東海,西晉張華《博物志》載:“天河與海通。”

這段短短的天河,有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乘槎河。浮槎,相傳是可以往來于海上和天河之間的木筏,當然,這個“天河”就是古人眼里的浩瀚銀河,而長白山上的這一段天河,據說就是乘槎的碼頭所在。河上橫亙著一塊形似臥牛的巨石,人稱牛郎渡,當年牛郎就是牽著牛從這里乘槎去往銀河會織女的吧。這塊巨石如今被看作堅貞不渝的愛情見證,很多年輕的情侶攀登跋涉到這里來打卡留影。天河之槎,曾被當地獵戶目睹,直到清代仍有“官方”記載,說的是光緒三十四年,安圖知縣劉建封逆流而上尋找松花江正源,看到乘槎河上漂浮著一條木筏。眾所周知,長白山海拔2000米以上已是苔原帶,不要說巨木,低矮的灌木也幾乎不生長,最高的植物不過是貼著火山灰燼碎石生長的牛皮杜鵑和密生福祿草,這木筏從何而來?

東晉王嘉著《拾遺記》記載:“堯登位三十年,有巨槎浮于西海。槎上有光,夜明晝滅……槎常浮繞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復始。名曰貫月槎,亦謂掛星槎。”劉知縣所見之槎是否此巡游四海的掛星槎?陶寺遺址古觀象臺的發現,證明帝堯之時的華夏先民已經在觀測斗轉星移的自然規律,并且制定了較為成熟的天文歷法,這段看似關于“外星飛船”的神奇筆記也說明了古人開放的宇宙觀念。浮槎到底是不是外星飛船?《洞天集》有一段更加奇特的記載:“嚴遵仙槎,唐置之于麟德殿,長五十余尺。聲如銅鐵,堅而不蠹。李德裕截細枝尺余,刻為道像,往往飛去復來。”嚴遵,就是嚴君平,西漢時的隱士,著名道學家;李德裕是晚唐的名相。這兩位的跨時代交集可謂神奇,前者被視為仙人和可以乘槎往來天河的海客——李商隱《海客》有云“海客乘槎上紫氛”,李白也有名句“海客談瀛洲”——嚴君平乘坐的浮槎被唐武宗得到,陳列在一處宮殿里,長度將近20米,材質很可能是合金的,這種材料跟現代的飛行器何其相似。更神奇的是,李德裕想辦法從仙槎上截下一段不重要的細枝來,刻成了道像,經常會自己飛走又回來——這不就是高端科技的“記憶金屬”嗎?無論如何,這條高懸于天際的乘槎河,因典籍的記述更加平添了神秘的魅力,也更加激發了我們對中華遠古文明無盡的想象。

誰知道呢,滄海桑田。聽聞“自古太行天下脊”,仿佛太行山自太古之時就巍巍屹立于華北,而我記得清清楚楚,每次陪同國內知名作家上太行之巔采風,那些見多識廣的名家大家們都會對腳下已經成為山峰的魚類和藻類化石詫異不已。誰又能說長白山上這條世界上最短的內陸河,曾經不是去往璀璨銀河的乘槎水路?

與前次到長白山時松葉如金的中秋時節不同,這回我們趕上了長白山的“春天”。盛夏時節,長白山巔卻似山花爛漫的春季,牛皮杜鵑和密生福祿草覆蓋了火星般的火山巖和碎石灰燼,漫山遍野搖曳著她們嬌嫩的黃色小花,如同星星從銀河落下。長白山留給牛皮杜鵑的“春天”只有五六月的短短兩個月,知道了這一點,不禁讓人更加心疼她們的美麗——我看見人們都在蹲下身子,認真地用手機拍攝著那些嬌弱的小花,她們如此嬌弱,卻又勇敢地生長在這樣嚴酷的火山地質環境里,盡情地揮灑只有兩個月的好時光,這是多么勵志的生存態度!

上次來過天池后,我寫了一篇文章《秋染長白山》,寫到海拔千米之上那些探爪游龍般的銀色岳樺,它們因為高山上的強風而貼地生長、蜿蜒匍匐,仿佛在不停扭動著鱗片閃閃的軀體。這次來再看,多數岳樺都挺直了腰桿,很有些玉樹臨風的美姿,又是另一種美感。

當地朋友講,這是因為長白山生態越來越好了,森林的高密度使得風速變緩,原先不堪強風肆虐的岳樺居然能夠挺直身子生長了。而岳樺不能作為建筑材料,是因為它的木質密度太大,幾乎接近于金屬。其中的原因跟牛皮杜鵑一樣,每年只有兩個月的生長期,剩下的歲月都在冬眠,等于說胳膊粗細的岳樺就已經有百年樹齡,這樣的密度就算被制成筏子也會沉到水底,所以它肯定不是做浮槎的材料吧。

上回來看天池,爬的是南坡,這次我們選擇了北坡。南坡視野開闊,站在天池邊上,可將長白山的肌理一覽無余,自下而上隨著海拔的增高,闊葉林帶、針葉林帶、岳樺灌木林帶、苔原帶,層次分明;北坡卻是個巨大的U形山谷,在谷底背向天河飛瀑向山外眺望,仿佛置身于星際大片的場景中,相對的大山如同一道星際的大門,門外彤云變幻星漢隱現。轉過身來遙望天際,卻見乘槎河從2000多米的高山上傾瀉而下,青峰白瀑如同仙境。人們紛紛沿著谷底的二道白河逆流而上,去到瀑布底下的深潭尋找飛流直下的詩意。真是造化鐘神秀,天際第一流!

河谷中巨大的亂石間遍布瀑布沖刷下來的火山碎石,河畔粉色的小山菊和遠古的蕨類植物生意盎然,但這里真正的明星卻不是她們,而是幾乎沒有土質的碎石間隱藏的多肉植物。觀音蓮座般的長白山多肉,總能讓尋找她們的人們發出驚喜的贊嘆,這種通常在干旱炎熱的地方生長的靈性植物,奇跡般地出現在這高寒地區曇花一現的夏季,像一道閃電般忽明忽滅,讓人陷入對瞬間與永恒的辯證思索。

長白山的多肉植物形態優美,有的有著綠玉一般重重復瓣的蓮座,也有的鑲著紅棕色葉邊,形如寶塔,她們在河谷陡坡上的火山碎石間星羅棋布,然而放眼望去卻一個都看不見,需要你彎下腰來細細尋覓,她們才會睜開慧眼讓你看見、讓你心生歡喜。對于想帶回去移植的人們,當地的朋友總會規勸:“別帶了,白費勁,據說移植的從來沒有成活過,不要說坐飛機,就是帶到山下的縣城里都沒有養活的。”然后大家就會討論起其中的原因來,無非氣候、土壤的不適應。當地朋友補充說,主要是因為多肉的水分來自瀑布的水霧,這種自然條件是難以仿生的。但我實在是喜歡得很,還是輕輕地用手指挖了一個“蓮座”和一個“寶塔”,小心地放進裝過這里溫泉水煮雞蛋的小塑料袋里。上飛機的時候,我又把她們裝進牙具筒里保護起來,回到家第一時間就拿出來看,居然完好無損。于是忐忑地將她們種進裝著碎石子的花盆里,心里想著朋友說過的從來移植不成活的話,看著她們長途跋涉后略顯憔悴的樣子,很是擔心。

第二天一早又跑去看,驚喜地發現她們已經恢復了精神,顯示出蓬勃的生命力。我當下就用手機拍了各個角度的照片,準備發給朋友們看看這個奇跡,又擔心過兩天死了也未可知,于是作罷。如今半月過去,綠玉的蓮座已經大了好幾圈,寶塔也高出幾層,頂上還長出了長長的瓔珞,蔚為壯觀。于是又拿手機拍攝,拍好了卻沒有發給任何人——這是有著數千種動植物的長白山生態寶庫給我的恩惠,我只有呵護的責任,沒有炫耀的權利。

常見的杜鵑花多是鮮艷的紅色,而長白山的牛皮杜鵑開的都是黃色花朵。在冰消雪融后的短暫春天里,她們在乘槎河畔爛漫地開放,仿佛是為了紀念那些在白山黑水間抗擊外侮、浴血犧牲的無數英靈。長白山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融合地,也是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的偉大象征。

(作者:李駿虎,系山西省作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