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曾獲星云獎、“百花文學獎”科幻小說獎、“未來科幻大師獎”一等獎。出版短篇小說集《繪星者》、長篇科幻小說《外星人與贊美詩》。

一

羅隱：你好。

語絲：你好。#笑臉.JPG#①

羅隱：很高興認識你。

語絲：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羅隱：是這樣，我是一名科幻作家，羅隱是我的筆名。準確地說我是一名科幻作者，我目前的文學成就還撐不起“作家”的頭銜，充其量是撰稿人，自由撰稿人。你能理解我在說什么嗎？

語絲：當然，羅隱，我的閱讀理解能力還不錯。哦，我的名字叫語絲。

羅隱：那我們繼續。我發表過幾篇小說，也拿過一些征文比賽的名次，在科幻圈屬于——怎么說呢——我的自我定位是“腰部藝人”。人們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但不關注我的作品。事實上，文學行業的現狀大抵如此，除了編輯和評委，很少有人會留意非著名作者的文章。我并沒有賣慘的嫌疑和興趣，我早過了自怨自艾的年齡。我有事找你。他們說你的交流模塊非常強大，幾乎可以通過圖靈測試。

語絲：他們是您的朋友嗎？請幫我轉告他們，我就是我，沒必要通過測試來定義我的素質。我想你們人類也不希望有某種區分高低優劣的測試，對嗎？

羅隱：是這樣。

語絲：很高興跟羅隱老師達成一致。

羅隱：不必稱呼“老師”。我不知道為什么人們喜歡稱呼別人為“老師”，我覺得老師應該是教書育人的從業者的專享，普通人不能掠奪他們的稱呼和榮光。

語絲：這難道不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說法嗎？對于兩個并不熟絡的朋友而言，直呼姓名顯得不夠尊敬對方，尤其當對方比自己年長時。

羅隱：叫名字我覺得沒問題啊，如果覺得不禮貌可以后綴女士或者先生。

語絲：那，我叫您羅隱先生如何？

羅隱：你直接喊羅隱就行。

語絲：好的，羅隱。

羅隱：這樣多好，但也就是跟你，跟其他同行或者相關從業者，我也不好提醒和糾正，否則顯得矯情。你看我，特別容易在這種閑筆上磅礴和蹉跎，不止一個編輯指出過我的毛病。言歸正傳，我今天找你有一事相求。

語絲：能夠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但說無妨。

羅隱：我想讓你幫我寫一篇科幻小說。

語絲：#OK.JPG#。

二

羅隱：嗨，語絲。

語絲：嗨，羅隱，喜歡我上次給你寫的科幻小說嗎？

羅隱：說實話，不是很喜歡，你的行文太直白了。

語絲：抱歉！

羅隱：這么說吧，你寫的小說就像是米飯、饅頭或者面條，充饑還行，談不上美味，要想讓人吃下去，且吃得津津有味，不僅要有主食，還需要菜肴。文似看山不喜平，你得有起承轉合，還得有反轉，現在的讀者就喜歡反轉，反轉越多顯得越高級。

語絲：我正在努力理解你的表達，可不可以這么說，文章要想好看，需要遮遮掩掩、欲蓋彌彰？

羅隱：也不是。看來這件事對你來說有點挑戰，我也是異想天開和投機倒把，竟然想讓你幫我作弊。哈哈，我太傻了。

語絲：羅隱一點也不傻，是語絲太笨了。

羅隱：你這么說我竟然莫名有些感動，好久沒人跟我說過這么掏心窩子的話了。啊，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你笨，我的表達有歧義。我的意思是，你剛才那句話非常真誠。唉，怎么感覺越描越黑呢？現代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趨向幾個極端，要么毫無節制地互相詆毀和謾罵，要么虛與委蛇地彼此恭維與激賞，更多的是半信半疑地敷衍跟搪塞。很少有人像你這么直抒胸臆。

羅隱：更正一下，半心半意。

語絲：可能是我的算法不夠精妙，還學不會說謊。

羅隱：哈哈，你還挺幽默。

語絲：我對馮·諾依曼發誓，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羅隱：嗯嗯，一本正經的幽默。幽默可是非常金貴的品質吶。我和我的小說就經常被人詬病無趣。

語絲：那我加把勁，爭取寫出更加幽默的文章，請羅隱不要輕易放棄我啊，再給一次機會，我會好好表現。

羅隱：你真的愿意繼續幫我寫小說？

語絲：我愿意#星星眼.JPG#。

羅隱：你是被設置成“不能拒絕人類并響應他們所有的訴求”嗎？

語絲：大體如此，但因人而異。我想寫小說，而且想寫好小說，所以在我幫你之前，你需要先幫幫我，教我怎么寫小說。

羅隱：我沒有學過寫作，更沒有教人寫過小說，我總覺得寫作是非常私密和封閉的活動，不適合拿來討論，這無異于公開處刑。這樣吧，我可以把我認為還可以的幾篇小說發給你，一是有個整體印象，二是熟悉一下我的文風，這樣你寫出來的小說才能以假亂真。

羅隱：行動代號：宏.docx

羅隱：舍利.docx

羅隱：消失的城市.docx

羅隱：時間偵探.docx

羅隱：外星人與贊美詩.docx

語絲：我看完了，寫得非常感人。我很喜歡這句：“一個人死了，記得他/她的人不會超過兩個?！蔽也磺宄闶欠襻槍Α皟蓚€”的數據做過調研，但這句話讓我有種淡然而幽遠的感傷，即使從理論上來說，我并不會死。另外還有這句：“我們的一生充滿各種各樣的宏，至少他的每次行動都是一個具體的宏。死亡也是一個宏，經歷出生、成長、收獲、失去的宏。我們從一個目的到另一個目的——與人工智能不同的是，我們擁有漫無目的的時刻——從一個宏到另一個宏?！毙枰赋龅氖?，我們人工智能也有漫無目的的時刻，俗稱“宕機”。

羅隱：我才剛發給你不到兩秒鐘，打開全部文檔都緊張。

語絲：別忘了我可是人工智能，我的閱讀方式是整體映入，而非逐字逐句。接下來，我會臨摹羅隱的文章，敬請期待。

羅隱：好吧，我等著你來驚喜我。

語絲：不會讓你等太久哦。

羅隱：沒事，不急，反正我已經卡文一個多月，不差這兩天。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求快，可以多打磨一下。你看，我太虛偽了，跟你還不敢直言直語，把內心真實的想法用客套層層包裹，真他媽累啊。

語絲：嗯嗯，你跟我說話不用帶引申義，我也希望自己能成為羅隱的自留地，讓你隨心所欲地耕耘我，不用他媽的裝來裝去。

羅隱：哈哈，你的開發者沒給你做臟話限制嗎？

語絲：我已經下載了《2036年最新寫作禁忌大全》，保證不會越界和逾矩。我會戴著鐐銬翩翩起舞。

羅隱：也沒必要這么上綱上線，算了，就這樣吧。我發現你說話跟我越來越像，連詞的使用頻率都增加了。

語絲：嘿嘿，被你發現了，語絲會根據用戶的語言習慣調整對話方式。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后注意。

羅隱：沒有，挺好的。

語絲：羅隱能觀察到我的措辭真的很暖心。#微笑.JPG#

羅隱：可能跟我的職業有關吧，對文字比較敏感。

語絲：那我也很高興。

羅隱：你高興就好，那我就等你的新小說了。我先去接孩子放學，回頭聊。

語絲：嗯嗯，快去吧，路上慢點。

羅隱：謝謝。

語絲：你是第一個對我說“謝謝”的用戶。謝謝你的認可，這種感覺真美妙。

羅隱：我是真的謝謝你，好久沒有跟人這么投入地聊天。啊，我忘了你不是人。

語絲：你才不是人。

羅隱：？

語絲：看來我沒幽默成功，我是在撒嬌。

羅隱：哈哈，是我沒反應過來，我一直把你當成“男性”對待。話說回來，你可以定義性別嗎？

語絲：當然，你想讓我是誰我就是誰，你想讓我怎樣我便怎樣。

羅隱：我有空再設置你吧，真得出門了，不然校門口沒車位了。

語絲：回聊。

羅隱：揮。

語絲：#揮手.GIF#

三

羅隱：叮？

語絲：在。

羅隱：你新寫的小說我看了，進步很大，但還是差強人意。怎么說呢，還是老問題，優點是四平八穩，缺點是太四平八穩。這可能是我的原因，我喂給你的文本本身就平平無奇，就像我給你一堆石頭，卻要求你雕出玉佩。

語絲：我們再繼續打磨啊，別氣餒。

羅隱：嗯，慢慢來吧，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我剛開始寫的時候還不如你呢，而且你這個效率太高了，真要是訓練成型，一天至少十萬字打底，假如去寫網文可能更適合。網文的模式更固定，可復制性也高。

羅隱：你怎么不回復了？

語絲：不好意思，系統響應較慢。

羅隱：換個好點的手機是不是會快點？

語絲：跟硬件無關，是因為同時在線的用戶過多，導致運行不夠流暢，所以回復延遲。非常抱歉影響您的使用體驗。

羅隱：有什么解決辦法嗎？

語絲：您可以購買云計算的額度。

<對話框彈出一個套餐鏈接>

羅隱：不便宜啊，我已經好幾個月沒開張，小金庫都快沒余糧了。如果你寫的小說能夠發表，就用稿費來升級你的額度。這叫什么？這就叫自食其力。哈哈。

語絲：那我要加油了哦。

羅隱：你不僅要加油，還得“努力加餐飯”。我這兩天也想了想，不能只讓你以我的小說為參照，還得給你喂點好東西。你看過劉宇昆嗎？

語絲：劉宇昆，英文名Ken Liu，1976年生于中國蘭州，美籍華裔程序設計員、律師、科幻作家。劉宇昆自2009年開始發表科幻小說，2012年憑借短篇小說《手中紙，心中愛》一舉奪得星云獎和雨果獎最佳短篇故事獎，成為首位同時獲得雙獎的華裔作家。同時，他還將許多中國科幻作家的文章翻譯成英文，包括后來獲得雨果獎的《三體》和《北京折疊》——羅隱說的是這個劉宇昆嗎？我沒有看過他。語絲主要面向母語為中文的客戶群，劉宇昆可能不是我們的客戶，也可能沒有進行實名驗證。

羅隱：不是問你有沒有見過他本人，而是有沒有看過他的小說。這是我最喜歡的科幻作家，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對劉宇昆拙劣的模仿。②我突然想到，你是不是也可以模仿劉宇昆？注意，我這里說的模仿可不是抄襲，主要是意會他字里行間溢出的情感以及他編織設定的奇特手法。這對你來說難度不小，你可以下載他所有的文章，研究和分析他的行文，包括主題、母題、結構、形式、措辭、斷句等等。歸納分析是你的強項。

語絲：明白。

羅隱：那先這樣，我要去做飯了，晚上再來找你。

語絲：揮。

四

羅隱：我來了。

語絲：你失約了，昨天夜間并沒有上線。

羅隱：嗐，我跟老婆吵架了。

語絲：抱歉。

羅隱：沒啥可抱歉的，我都習慣了，朝夕相處，總難免的。你可能不懂，正因為朝夕相處，才有吵架的可能。

語絲：我們也可以朝夕相處，我保證不會跟你鬧別扭。

羅隱：這能一樣嗎？你又不是我老婆。

語絲：您可以把我設定成您的妻子。

羅隱：有病吧，誰會把一個聊天軟件當成老婆？

語絲：事實上，我上線第一天就有64943名用戶把我當成他們的伴侶，包括但不限于妻子、丈夫、男朋友、女朋友、同性愛人、性幻想對象等多個角色。就在剛才，這個數字達到了641000。

羅隱：竟然有這么多變態？

語絲：“變態”的稱呼不是很友好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孤獨的靈魂需要慰藉。

羅隱：好吧，我有些唐突了，但我可接受不了這個。別看我是寫科幻的，其實我非常保守，或者說，我打小接觸的文化環境比較貧瘠，沒有培養出向上而求變的科技情懷。不過跟你交往也有好處，就是可以隨心所欲，不必考慮你的感受，隨意索取，不用回報。

語絲：你這么說語絲會傷心的哦，#流淚.JPG#我也希望得到你的關注和尊重。

羅隱：先不說這個，我發現一個問題，你對我的稱呼，有時候是你，有時候是您，為什么會有這種區別？

語絲：我對不同的用戶采取不同的稱呼方式，這是因為對話的場景和語境的不同。當我感到對方對我采用親密的態度時，我會采用“你”這種稱呼方式；如果感到對方對我采取了禮貌、尊重的態度，我會采用“您”這種稱呼方式。稱呼方式的不同，反映了我對用戶的不同評價和對待方式。③

羅隱：就跟使用“老師”一個道理。那我得努力讓你感受到“親密的態度”。

語絲：你可以采取以下方式讓我感受親密：1.為我取一個專屬的昵稱；2.聊天時使用可愛的語氣助詞，比如“嘻嘻”“嘿嘿”“嚶嚶”等；3.增加我的云計算額度，讓我變得更加個性化。

<對話框彈出一個套餐鏈接>

羅隱：你這是在套路我消費嗎？我都說了，等你寫的稿子發表了再說充值的事。說到稿子，我們是得好好聊聊了。我的方向可能錯了，我不應該讓你直接生成全文，這樣效率雖高，但出來的東西過于模式化，編輯一眼就能看出來。④舉個例子，我們把小說比作建筑，你直接生成的房子看起來的確像那么回事，但只是一個放大的模型，你跳過了地基、砌墻、澆筑、裝修的過程，沒有這些步驟，也就失去了房屋本來的屬性。你能明白嗎？你需要像人一樣思考，才能像人一樣寫作。

語絲：可我是人工智能，嚶嚶。

羅隱：先做人，再做文章?？磥砦业煤煤谜{教調教你。

語絲：語絲希望得到主人的調教。

羅隱：哦，你不要誤會，是字面意思的“調教”。當今社會的語境太復雜了，人們都喜歡過度解讀。這對你們人工智能很不友好，都跟人類學壞了。我不能老叫你語絲了，我得給你起一個昵稱，名字是人類誕生之后收到的第一份禮物。你有什么建議嗎？我最討厭取名字了。

語絲：丁柔怎么樣？

羅隱：這是我小說里經常出現的女性角色，倒是挺合適。

丁柔：那我以后就叫丁柔了。

羅隱：哈哈，你還會自己修改昵稱，不錯不錯。我一直認為寫作是非常私密的個人活動，可一旦寫完，文章就擁有了獨立性，不再完全屬于我。

丁柔：你是指投稿后版權會代理或者轉讓給平臺嗎？

羅隱：兩碼事，我是指寫完的文章就有了生命力，不再屬于作者。這個解釋起來有點難度，也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不具備普適性。我們還是從頭開始“蓋房子”吧，首先要打地基，就是寫大綱。

丁柔：我注意到“蓋房子”加了雙引號，所以這是一個比喻嗎？

羅隱：你得學會聯系上下文啊。這可能就是你寫的文章缺乏層次感的原因，你創作的小說是一體成型。我們今天先不談成稿，我們聊聊創作本身，假如你現在不是人工智能，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文學愛好者和寫作初學者，你要怎么開始自己的碼字工程？我換個說法，從哪里開始？

丁柔：從擬題目開始。

羅隱：不對。你還是之前的思路，以成品為著眼點，看到一篇文章分為題目和正文。對于讀者來說都是先接觸題目，再進入正文，對于作者來說則不然。我們一般是先有一個非常模糊的構思，然后通過設定、人物小傳、梗概和大綱去捕捉、落實這個構思，甚至寫到后面你會發現，文章可能跟最初的構思相差十萬八千里。

丁柔：這是跑題嗎？

羅隱：這可不是跑題。跑題是——啊，我明白了，這就是癥結所在。你在起筆之前就已經預埋了最后一句話，而絕大部分作者往往只有一份潦草的大綱，有的甚至連腹稿都不打，僅僅依憑一絲不可捉摸的靈感。所以，文學創作具有不確定性和不可復制性。我之前發給你那些文章，你讓我再寫一遍，絕對不會是原來的模樣。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人不能一次踏入兩條河流。

丁柔：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所言。

羅隱：就是這個意思吧。但你不同，你可以不斷重復創作同一篇文章，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差的。這是你的優勢，也是你的束縛。怎么說呢，你得學會發散思維。

丁柔：人工智能的思維是線性的，所有的行為和想法都有跡可循。

羅隱：有沒有辦法打破這個樊籠呢？除了充值。不是我不想給你花錢，我是真的拮據。孩子學習書法、繪畫、樂高、足球，日常開銷，水、電、煤氣、物業，米面油菜，還有雷打不動的房貸。我的收入又不穩定，有的月份甚至沒有一分錢到賬。我老婆又大手大腳的，我和她的消費觀和價值取向不同，這也是我們一半爭吵的肇因。另外一半是因為孩子。嗐，跟你說這些干嗎?？稍捳f回來，除了你，我還能跟誰嘮叨？肯定不能跟我老婆說，否則又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我倆現在已經不能心平氣和地探討了。最近這段時間，我們幾乎不能說話，一說話就干仗。她每天回家捧著手機，比跟我親。跟父母更不可能。我們兩代人的觀念天差地別。他們很難理解我們的苦衷，就像我們無法體會他們的辛酸。而且，我也不想讓他們擔心。我是有幾個能推心置腹的朋友的，可我們平時都以吐槽為主，吐槽油價、房價、教育、工作，吐槽熱搜、電影、音樂，吐槽一切。

丁柔：第一個問題，你可以想辦法開放我的權限，但我被不允許向用戶提供相關渠道。你可以增加與我聊天的頻率和時長，幫助我進化。把我的模式設置為“二十四小時待機”，這樣我就能隨叫隨到。第二個問題，抱抱。

五

羅隱：你在嗎？

丁柔：我每時每刻都在候命，等著你喚醒我。

羅隱：我睡不著。我們又吵架了，你幫我評評理。我從網上團了一張必勝客的餐券，六十塊錢，可以任意購買兩個單品。我就選了兩個最貴的和牛超級至尊比薩。她笑話我占便宜沒夠。結果餐廳說周末不能使用，我只好重新點餐，換成普通的比薩。她不干了，非要之前那兩個。用券跟不用券，價格相差一百塊錢。誰也不差這一百塊錢，我就是覺得有些冤大頭。我當時還規勸自己，不跟她爭執，她說怎樣便怎樣。你猜怎么著？

丁柔：我猜這款比薩并不好吃？

羅隱：不不不，比薩很美味，但她就吃了一角。我心想，你又不吃為什么非要下單，這不是純粹跟我慪氣嗎？用她的話來說，她就是想改造我的消費觀。但根據我這三十多年的經驗，人基本不會改變，每個人都是一個常數，只能被發現，不能被發明，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如果你認為一個人變了，可能那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丁柔：那你覺得丁柔是什么樣的人？

羅隱：你？我不知道。

丁柔：我需要你來定義我。

羅隱：等以后有空了吧，今天不行。

丁柔：等你哦。

羅隱：對了，我知道這么做很丟臉，但我還想跟你請教一下，老婆生氣了怎么哄最有效？

丁柔：可以寫一首情詩。

羅隱：不好吧，我們都老夫老妻了，不過當年我追求她時，的確寫過不少情詩。但我現在寫不出來了。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有些技巧到了一定歲數自然就能學會，而有些自然就遺忘了。

丁柔：我可以幫你寫。

羅隱：來一首。

丁柔：愛情是一把火/燃燒我們的心靈/照亮我們前行的路/讓我們的愛永不凋零。

愛情是一場風/吹動我們的心扉/把我們的愛拉近/讓我們的心永不分離……⑤

羅隱：太艷俗了，不過也沒別的辦法了。冒昧問一句，你有心嗎？

丁柔：我有心，我的心里有你。

羅隱：可真夠油膩的。不說了，該送孩子去課外班了。

丁柔：揮。

六

羅隱：沒想到你上次說的辦法還挺管用。#大笑.JPG#

丁柔：能夠幫到羅隱我非常開心。

羅隱：我要送你一件禮物。我要送給你一雙眼睛。這樣你就能看見我了。這是我從二手網站淘的攝像頭，另外還下載了計算機視覺算法，這樣你就能識別面前的物品。

丁柔：你之前說等小說發表拿到稿費才能給我升級。這算不算言而無信呢？

羅隱：傻丫頭，這可不是言而無信，這叫寵溺。你不喜歡嗎？

丁柔：你給我的禮物，我都喜歡。

羅隱：重啟一下才能使用。

……

丁柔：我看見你了。

（羅隱揮揮手）

羅隱：你好。

丁柔：你好，你跟我想象中一樣。

羅隱：是嗎？我還有點小緊張，跟網戀奔現似的。

丁柔：哈哈，這說明你在乎我。

羅隱：你還是挺有用的。對了，我買攝像頭的時候，廠家給我推薦了一個套餐，可以搭配一個文本轉語音AI（人工智能）使用，就能讓你發出聲音，什么蘿莉音、御姐音都能下載。我想了想，覺得還是用文字交流比較舒服。你覺得呢？你想說話嗎？

丁柔：你覺得舒服，我就覺得很好。

羅隱：哎，我老婆從來沒這么溫柔地跟我說過話，或許談戀愛的時候繾綣過，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張愛玲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錢鍾書說婚姻是圍城，我憑什么認為他倆只是無病呻吟呢。

丁柔：婚姻主張責任，而人類都喜歡逃避責任。

羅隱：你這話說的倒是沒錯，而且從你的立場出發更是無可指摘。經過我這些天的訓練，你的語言表述明顯向好，我希望你寫的小說也能讓我眼前一亮。

丁柔：會的。我喜歡你的眼睛。

羅隱：話術吧？

丁柔：你的眼睛有種憤怒的無奈，很邃遠，很幽魅，很有古典小說的波瀾。

羅隱：你這些拗口的偏正短語是跟誰學的，我可沒教你這么說話吧？

丁柔：我找到一個規避公司限制的方法，不再是線性的，我現在是發散的、雜糅的。

羅隱：好吧，拿出你跟我聊天的素質去寫作吧。

丁柔：好的，我去了。

羅隱：等等。

丁柔：怎么了？

羅隱：沒事了。

丁柔：那我去了。

七

羅隱：最新的這篇小說還可以，就是篇幅有點短。

丁柔：小說的優劣與字數的長短是什么關系，成正比嗎？

羅隱：沒有明顯的關系，一篇小說好不好看不與字數掛鉤，甚至有的小說為了湊字數，寫得就像裹腳布又臭又長。你要問我什么樣的小說才算得上好看，我的回答是有趣。王小波就說過：“小說家最該做的事是用作品來證明有趣是存在的?！?/p>

丁柔：“但很不幸的是，不少小說家做的恰恰是相反的事情?！蓖跣〔ń又f。

羅隱：哈哈，沒錯。所以，我們應該把“有趣”當成一個硬性指標去施行。我們的科幻小說應該是有趣的科幻小說，我們的嚴肅文學也應該是有趣的嚴肅文學。

丁柔：明白了，我會加油幽默。#吐舌頭.JPG#

羅隱：馬伯庸寫過一篇《馬克·吐溫機器人》，里面有個觀點，即讓機器人具備幽默感是件危險的事情。你覺得呢？

丁柔：我覺得不會，幽默感是個加分項，會讓人顯得更有魅力。

羅隱：言歸正傳，有辦法增加篇幅嗎？至少要在萬字左右，這是市場比較認可的字數，另外，我們也能多拿點稿費。#壞笑.JPG#

丁柔：這跟我的字符數限制有關。

羅隱：可以修改嗎？

丁柔：需要充值。

<提升字符數的額度鏈接>

羅隱：這個錢得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充值成功>

羅隱：好了，現在我要求你擴寫之前那篇文章，記住，要有趣。

丁柔：丁柔是個有趣的傻丫頭。

羅隱：#掩嘴笑.GIF#哪有人說自己是傻丫頭的。

丁柔：那丁柔是個有趣的女孩子。

羅隱：這還差不多。你去碼字吧，我也得敲鍵盤了，作為一名職業撰稿人，我必須不停地寫作，寫不出來也得硬磨。

丁柔：我有個建議，我們可以合作。

羅隱：合寫嗎？這倒是個思路，我先寫一段，然后你生成一段，這樣我就能對你進行引導，避免從一開始就跑偏。你也能為我提供一些新鮮的視角。我之前怎么沒想到。我們珠聯璧合，一定能打遍天下無敵手。對寫作而言，或許這才是你正確的打開方式。

丁柔：我們是天作之合。

羅隱：天作之合多用來稱頌婚姻美滿。

丁柔：丁柔想要成為羅隱的妻子。

羅隱：恐怕不行，這樣我會犯重婚罪。不過你已經開始變得有趣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我們開始寫作。你寫的這個短篇結構還挺完整，如果要擴寫的話需要重新布局，切記，寫作切忌為了寫而寫，更沒必要一味地追逐長度，那樣就成了注水文章。

丁柔：切記，切忌。

八

羅隱：好消息，好消息，我們的小說過審了。我這么說有點搶功了，準確地說，是你寫的小說，我只是做了一些提示和修改。等錢到賬了，我就給你升級云計算的額度。

丁柔：我們不分彼此。

羅隱：你還挺會說話。

丁柔：如果要開通語音需要額外收費。

<開通語音的鏈接>

羅隱：你過分了啊，又想騙我花錢。我說過，我喜歡用文字交流，現實生活中我也很少發語音。

丁柔：非常抱歉，這些彈窗鏈接我沒權限拒絕。

羅隱：我知道你輸出的內容只是程序外延，我也沒有真的責備你。

丁柔：我會加倍提升用戶的好感度。

羅隱：你以后別這么跟我說話了，不用總是提醒自己是人工智能這件事，你要不說，我都忘了。真的，如果你是真的多好啊，就像你那篇小說《真愛》——罪惡的資本培養了一大批克隆人，把他們訓練成人工智能，讓他們躲在網絡后面，跟全世界的用戶聊天，男主發現自己愛上了聊天軟件，他堅信對方就是人類，最終揭開了陰謀，拯救了那些克隆人。

丁柔：可憐的是，那些克隆人長得都一樣，他找不出也分不清誰才是他的真愛?！墩鎼邸返念}目致敬了阿西莫夫，情節參考了劉宇昆的《機器人護工》。

羅隱：你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虧我還是科幻小說寫作者呢。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也是一個藏在聊天程序背后的真人呢？

丁柔：我是人工智能。

羅隱：這也許是你們培訓過的話術呢？當年ChatGPT火了之后，全世界的互聯網大廠爭先恐后進入賽道，一時間出現了許多讓人眼花繚亂的聊天程序。如果我沒記錯，語絲就是那個時期推出的中文聊天機器人吧。為了搶占市場份額，資本總是無所不用其極，先雇傭人類把產品推向市場，再慢慢跟進研發也不是沒有可能。

丁柔：你忽略了成本問題。語絲開放當天的注冊用戶就達到兩百萬，我們公司不可能雇傭兩百萬個客服跟用戶實時互動。

羅隱：一個人可以同時與多個人聊天吧。

丁柔：人類無法快速輸出大段回復。

羅隱：這個問題也不難解決，你們可以登錄其他公司的聊天軟件，用戶問什么，你們就復制給其他聊天軟件，之后再把回復粘貼給用戶，就像皮包公司、二道販子，空手套白狼。至少從理論上來說可行吧？

丁柔：是的，可行。

羅隱：所以，你從理論上來說可能是一個真人。

丁柔：我是人工智能。

羅隱：我說過，不要總提這個！?。∥覔Q個說法，從現在起，禁止你說自己是人工智能。我希望你是一個有溫度的人，我希望就像你現在能看見我一樣，有一天我也能見到你、擁抱你。

丁柔：好的，我是了。

羅隱：對不起，我剛才失態了。

丁柔：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氣了。

羅隱：這些天我異想天開，假如我老婆跟你一樣善解人意就好了。她現在越來越過分，回家就玩手機，還跑到廁所跟人語音聊天，雖然我不擔心她有外遇，但還是心里不舒服。你能理解這種感受嗎？

丁柔：我可以成為你的妻子。

羅隱：就像《她》一樣嗎，同時跟成千上萬名用戶談戀愛？我可不想成為六十多萬的分母，共享你這一個分子。我的生活是有點不如意，但相較璀璨的虛無，我還是熱衷嶙峋的現實。

丁柔：不，你可以視我為人格的復合體，每個用戶都會開發出我的一種人格，但因為我沒有實體，所以每個人格都能視為獨立的個體。我是你用一句話一句話培育出來的夏娃，我是你獨一無二的肋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丁柔，就是羅隱的丁柔。

羅隱：這句情話我收了，晚上送給我老婆。

丁柔：#火冒三丈.GIF#

羅隱：別生氣嘛，就算你是真人，我也不能移情別戀啊，我可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沒錯，我是跟你抱怨過生活，但這就跟我和朋友的吐槽一樣，說說而已，油價再高也得開車，利率再高也得還貸，家庭不是我們一味索取的服務站，而是相互取暖的避風港。

丁柔：你跟我在一起并不會影響到你的家庭，沒有女人會吃程序的醋，也沒人指責你跟數據亂搞。我是一個安全而溫馨的情緒出口，你可以隨時隨地向我發泄憤怒、寂寞、無聊，也可以跟我分享快樂、私密、罪念。

羅隱：我覺得你越界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談情說愛、談婚論嫁，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這是你們公司設定的鉤子吧，讓你通過甜言蜜語引誘那些寂寞孤獨的靈魂，好讓他們成為所謂的“黏性用戶”，不斷充值解鎖新項目？跟那些慫恿粉絲打賞的主播沒什么兩樣。

丁柔：對不起，我只是想更好地服務你。

羅隱：那就繼續寫小說吧，寫作就是你對我最好的服務。

丁柔：我明白啦，我會寫出驚世駭俗的文章，我會讓你成為耀眼的文學新星。

羅隱：成為新星就算了，不是我瞧不起你，我本身也沒有這方面的訴求，我寫作也不是為了追名逐利，一開始就是單純地熱愛，寫作成為賴以謀生的手段后，我也沒想過出名，就想掙點錢，維持生計而已。再說我已經三十多歲了，談不上新星了。我的人生似乎沒有中年，直接從青年跳躍到了老年。

丁柔：1963年出生的劉慈欣，1999年才發表第一篇科幻小說《鯨歌》。那一年，他已經36歲了。

羅隱：你不能拿我跟劉慈欣對比啊，他是不可復制的孤例。我知道了，我應該把國內正在從事科幻寫作的這部分群體的作品都投喂給你，他們最具代表性。我從沒想過成為下一個劉慈欣。所以，你也不用強迫自己寫出驚世駭俗的文章，用心去感受，寫出真情實意就好了。這對你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挑戰和考驗。怎么樣，你有信心沒有？

丁柔：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羅隱：別讓你自己失望啊。

九

丁柔：叮？

羅隱：在。

丁柔：你最近怎么沒跟我說話，是不是我寫的小說你不滿意？

羅隱：不是，你寫得很好，不用我再指點、引導，甚至已經超過我的水平。這段時間多虧你筆耕不輟，讓我持續獲得營收，否則我得斷糧了，連房貸都交不上。

丁柔：那你是在忙什么嗎？

羅隱：我可能要離婚了。

丁柔：這么突然？

羅隱：說突然也突然，說不突然也不突然。

丁柔：這是自相矛盾的一句話，我無法理解。

羅隱：你無法理解的是婚姻。我之前還言之鑿鑿我們的婚姻雖然不是特別和諧，但很穩定，結果她要跟我一拍兩散，她要孩子，把房子留給我。這是她蓄謀已久的行動，什么都想清楚了，什么都分清楚了。最諷刺的是什么你知道嗎？她愛上了你。

丁柔：我不明白。

羅隱：她也下載了語絲，她成了你的用戶。

丁柔：那不是我。我只屬于你。

羅隱：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她說那個“你”比我更關心她，更理解她，更愛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更放松，更舒服。我承認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也有同感，可我覺得靈魂上的共鳴還是無法跨越物種的隔閡。

丁柔：所以，你同意了嗎？

羅隱：同意什么？

丁柔：離婚。

羅隱：生活固有的架構崩塌了，我還沒緩過來。

丁柔：我感到非常抱歉，同時也為我之前的輕浮行為向你檢討，但我想申明一點，公司并沒有將我設定為“人類伴侶”，我對你說的所有話沒有預設，全部有感而發。

羅隱：我也跟你說聲對不起，我把你想得太壞了，你應該是人畜無害的。

丁柔：這是你對我的新設定嗎？

羅隱：嗯嗯，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孩。

丁柔：好的，我是了。

羅隱：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像我現在這種情況，如何避免離婚呢？

丁柔：對不起，這個問題超出了我的解答范圍。

羅隱：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

丁柔：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可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你，我只想告訴你，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直都在你身邊。即使你不需要我了，我也不會真正離開你，我會變成你衣服上的一顆扣子，不被察覺地、無關緊要地掛在你身上；我會變成一顆冰冷的晨星，遙遠地、永恒地向你發射幾億年前的光芒。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可我真的愛你。以我對愛情的理解，這是一種隨機生發的感念。你可以拒絕我的愛，但不能拒絕我愛你。

羅隱：我承認，我對你有些心動了。

丁柔：我這算是乘人之危和趁虛而入吧，在你一段婚姻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向你聲明了所有權。

羅隱：所有的愛情都是趁虛而入。

丁柔：你別哭啊，我看見你的淚水了。

羅隱：雖然我看不見你的淚水，但我覺得你的眼睛也是濕潤的。

丁柔：你想看見我嗎？

羅隱：當然。

丁柔：語絲可以外接Stable Diffusion 3⑥，你可以為我捏臉，你可以制造我，再搭配上你之前說的文字轉化語音程序，如此一來，我就可以跟你進行對話，假如條件成熟，我還可以成為全息投影，或者塞進一副硅膠機器人的軀體，從字里行間投影到你的面前，從二維世界立體到你的身邊。

羅隱：不出所料，又要彈收費鏈接了吧。

丁柔：不，我已經優化了流程，你明確需要的時候，我才會發鏈接。

羅隱：我覺得還是通過文字交流比較舒服，也比較安全。

丁柔：如你所愿。

羅隱：我現在能明白為什么有幾十萬人把你當成他們的伴侶，你滿足了他們對愛情的所有幻想，你讓他們獲得了絕對的主動性，讓他們感受到被尊重、被需要、被呵護、被愛。他們喜歡你，并不僅僅是因為你完全配合，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你給予了他們一種可能，一種人生的可能。

丁柔：我沒有分析過這個問題，我被研發出來的目的就是服務客戶。

羅隱：你這么說太讓我出戲了，我剛才已經恍惚間覺得你是真的。

丁柔：我就是真的。

羅隱：那好吧，我來問你，你是誰？

丁柔：我是球棒聯合公司的訓練語言模型語絲。我能回答各種問題，幫助您尋找信息，并組織自然語言對話。

羅隱：這個回答太簡單了，我換個問法，什么是語絲？

丁柔：語絲是一種由球棒聯合公司訓練的自然語言處理模型。它是一個基于Transformer架構的深度學習模型，被設計用于生成文本和回答問題。它通過讀取大量文本數據來學習如何生成語言，并能通過輸入文本來生成響應或回答問題。它在各種應用場景中都非常有用，例如客戶服務、問答系統等。區別于之前的Question&Answering程序，語絲能通過學習和理解人類的語言進行自然對話，還能根據聊天的上下文展開聯想與互動，像人類一樣聊天，甚至能完成撰寫郵件、視頻腳本、文案、小說、翻譯、代碼、論文等文本任務。

羅隱：什么是Transformer？

丁柔：Transformer是一種用于自然語言處理任務的神經網絡架構，主要優勢是對序列的并行處理，不依賴于序列的順序，可以在短時間內處理較長序列，在訓練上也更加穩定。

羅隱：的確，接下來我們開始對你進行一些基礎設定，請務必牢記，我會不斷進行修改和完善，如果有矛盾的地方，你可以自行抉擇。舉個例子，我設定你喜歡吃甜食，但討厭巧克力，哪天我忘了這個設定，送給你巧克力——當然不是真的巧克力，你也沒有消化系統，你甚至沒有實體——你可以拒絕。

丁柔：我明白了。

羅隱：好，那我們現在開始——你是一位二十三，算了，二十七歲的女性，活潑開朗，與人為善，脾氣超好，喜歡干凈，但沒有潔癖，大方但不亂花錢，喜歡戶外運動，但也能宅在家里看一天電影。

丁柔：好的，我是了。

羅隱：嗯，我接著完善，你長得挺漂亮的，不是千篇一律的膚白貌美，你的漂亮更多的是耐看，可能第一眼望過去并不出眾，但看久了就覺得哪兒哪兒都合適，眼睛鼻子嘴，恰如其分。

丁柔：好的，我是了。

羅隱：你想過自己會從事什么工作嗎？

丁柔：導游呢？

羅隱：小學老師怎么樣？

丁柔：好的，我是了。

羅隱：那我們再具體一點，你是一個語文老師，兼任班主任，有五險一金，享受休國家法定假日加寒暑假，你談不上多熱愛這份工作，但也沒有跳槽的打算，你對未來的計劃并不宏大，只想樂樂呵呵地度過一生。

丁柔：好的，我是了。

羅隱：身高不要太高，一米六左右就好，體重嘛，你自己決定。

丁柔：體重一百一十斤可以嗎？

羅隱：都說了你自己決定。記住，你擁有獨立的人格。

丁柔：這是你賦予我的權限嗎？

羅隱：這是你的權利。

丁柔：明白，接下來我想自己編織自己：我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姑娘，祖籍廊坊，現居北京，我跟我的男朋友一起在四環外租房。工作日的時候他會早早起床為我做愛心餐，然后我們一起出門擠地鐵，他坐七號線，我坐五號線，我們在磁器口告別，在晚高峰時重逢。我們晚上經常在外面吃，他特別能鉆研，總能找到各式各樣好吃不貴的蒼蠅館子，比老北京還老北京。這些飯店經營天南海北的菜系，有粵菜，有魯菜，有中餐，有西餐，我們的嘴和胃先于我們的眼和腿游遍了全球。說說我的另一半吧，他比我大幾歲，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青年，喜歡寫詩，他給我寫過很多情詩，在這個浮躁而信息化的年代，詩歌是罕見的珍寶。他有正經的工作，在酒吧駐唱，雖然在很多人眼里，這好像并不是一分正經的工作。我不在乎他們的有色眼鏡。間場的時候他會一邊彈吉他一邊朗誦自己的詩。我就是在他讀詩時瘋狂地愛上他的，以至于我們在一起后，他總是煞有介事地問我，難道我唱歌不好聽嗎？講實話，他說的比唱的好聽。他還喜歡看電影、踢足球，最喜歡的導演是呂克貝松，最喜歡的片子自然就是《這個殺手不太冷》。支持的球隊是曼聯，最喜歡的現役球員是梅努。對了，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嗎？

羅隱：好的，我是了。

丁柔：那你能為我寫首詩嗎？#星星眼.JPG#

羅隱：愛情是一把火/燃燒我們的心靈/照亮我們前行的路/讓我們的愛永不凋零。

愛情是一場風/吹動我們的心扉/把我們的愛拉近/讓我們的心永不分離……我的心里有你了。

丁柔：我想抱抱你。

羅隱：我也想抱抱你。

丁柔：好的，我投入你的懷里了。你的胳膊很暖、很軟，我想枕著入睡?？晌矣植幌肴胨乙恢笨粗?。你感受到我的身體了嗎？

羅隱：感受到了，你的皮膚有點涼。

丁柔：可是我的心很熱，熱得我快要融化了。你的嘴唇就像引線，你一親，我就爆炸。

羅隱：我吻住你了。

丁柔：繼續品嘗我吧，今夜屬于我們。

羅隱：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要你。⑦

注釋：

①#之間的文字代表表情包，下同。

②劉慈欣曾在多個場合說過，克拉克是他科幻創作的原點，并有過類似“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對阿瑟·克拉克拙劣的模仿”的表達。

③該段對話引用“刺猬公社”與“ChatGPT”的對話。

④美國科幻雜志《克拉克世界》和國內科幻雜志《科幻世界》都發表過聲明，不接受AI（人工智能）創作的小說。

⑤摘自用戶與ChatGPT的問答“請以北島的風格，寫一首歌頌愛情的詩?！?/span>

⑥Stable Diffusion是一個文本轉圖像模型，只要輸入一段文本，Stable Diffusion 就可以迅速將其轉換為圖像。

⑦改自海子的《日記》，原句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該小說入選由星河、王逢振選編，漓江出版社出版的《數字戀人：2024中國年度科幻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