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自己的疼痛

最早為春天獻上芬芳的是山桃、山杏

和野丁香。北地苦寒，三月一如既往

枝頭有短暫的明媚，也有苦楚的疲憊

我被春風吹拂，又遭遇倒春寒和沙塵暴

草木有自己的疼痛。草木不言

一棵老樹活出一身疤痕，并逼出

體內尖銳的新綠飾掩

今天，我想到的

云從甘肅飄到寧夏，越界了嗎？

西北風一路吹過來，破壞了誰的寧靜？

鳥飛過，繳了多少過境費？

一口潔凈的空氣能否被裝進容器里售賣？

喜歡溪水淺唱

喜歡布谷催種

感謝守夜的鶯

它們既不收門票，也不收服務費

我家門前的小溪流——六盤山的毛細血管

億萬年來是自由流淌的，也是無私的

洗菜，浣衣，濯足

飲牲畜，照鏡子，梳理羽毛

我在自己的小院里

觀南山，也觀西山；聽鳥鳴，也聽雨聲

白天曬太陽，晚上曬月亮

我給星星擠一下眼，就有一顆落掉下來

變成葉片上的露珠，成為我的私有財產

折一枝花插在瓶子里，花不痛，我替它痛

我奢侈著那么多的風花雪月

浪費著白天和黑夜

所有這些，只要不說出口

誰也別想從我這里巧取分文

障礙

陡峭不是障礙，止步才是

小時候跟著大人討生活

房前屋后的大山盡顯威嚴

我爬高爬低，日子獎勵我一身疤痕

當然也有野果和鮮花的安慰

懸崖也不是障礙，膽怯才是

長在懸崖上的松樹，結碩大的松塔

我曾經擁有過令同齡人羨慕的口福和驕傲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讓出寬闊，我就不會成為別人的障礙

悠然見南山

鳥雀沉默了一夜。清晨迫不及待地叫醒我

立在門前的樹梢上，只見我一面

就逆光飛去。有時，還會繞個彎子

飛回來，多看我一眼

園子里的花朵，笑得調皮

我寧可相信那是我心懷喜悅播撒的種子

我每天散步都會來到溪邊，一路野花陪伴

大柳樹在那兒等著我

樹不會躲閃，它只會給我踏實的依靠

我把腳丫子像根須一樣伸進水里

身邊書，讓風去翻

夜那么長，我也會和月亮約會

月亮皎潔的臉盤

多像她，在酒杯中如夢般浮現

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呷

人間的美好在心湖蕩起漣漪

黃葉記

一棵樹被塑了金身

一片森林就是一座金鑾殿

這些被秋風冶煉的

心肺、銅錢、針尖、齒輪、鋒刃

從枝頭上跳下來

從俯視到仰望，完成時空轉換

當少年的我背著背簍回家，羊腸小道

紋理清晰。一座小山頭緩緩移動

后來，我曾用葉子寫過一個少年的心里話

十萬份牽掛和祝福在風中飛

當我不能把每一片浪漫都撿回來夾進書頁

寧愿讓秋風刮出一條條落葉的河流

我討厭葉子剛落下來就被環衛工人清掃

時代的垃圾車裝滿美麗的圖畫

像樹葉一樣，我們終將都被時間耗盡水分

也終將告別原來的自己

小寒帖

山頂有薄雪。山腰的云杉綠著

兩塊玉米地，一塊地里的秸稈腳踏實地

站在風中；一塊地里的秸稈抱團取暖

羊群像活動的石頭在地上滾來滾去

風那么硬，無孔不入

浮云那么單薄，似動非動

牧羊人身穿灰白不分的羊皮

在地埂下假寐

我把車門摔得很響，也不抬頭看一眼

走近他，也不抬頭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