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的牧歌敘事 ——評長篇小說《太陽地·月亮田》
云南哈尼族作家馮德勝的長篇小說《太陽地·月亮田》是一部充滿詩情畫意的作品。小說上部描述了云南拉祜族從原始社會“千年一躍”,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的歷史過程;下部記錄了拉祜族告別貧困、追夢小康的現代化轉型。作品將婚姻戀愛、生產勞動等日常生活融入到對景物的描繪之中,以詩意的牧歌敘事構建小說的整體風格。
小說描繪的對象都是高山密林、云霧纏繞,這些原始的自然風光經過作家的審美加工,具備情景交融的性質。其中注入了作家的美學理想,因此人物形象、故事情節都有牧歌式的詩意情調。小說開篇講述蠻和他的妻子率領部落人民,既要與猛獸爭奪地盤,還要與土匪殊死搏斗,這一切就發生在古老的“太陽地”。這場搏斗關系到太陽地后代子孫的生活能不能順利延續,所以拼戰場面往往驚心動魄。作家在敘述這些宏大場面時,又插入原始牧歌式的書寫,使緊張有序的情節彰顯出詩的抒情之美。比如當蠻將要與猛虎交戰時,森林里傳來“苦聰”女人優美動情的歌聲:“在這幽遠偏僻的地方,/一只太陽掛在上空,/太陽教我們狩獵,/太陽教我們種地,/啊,太陽!/深山的森林是你哺育,/火塘的溫暖是你奉獻,/敬上一杯美酒,/獻上一串松鼠干巴,/光輝融化了我們的夢,/我們和太陽對歌……”這帶有原始想象力的牧歌,不僅優美動聽,而且增強了小說敘事的審美厚度。“幽遠偏僻的地方”“太陽掛在上空”,是對外在環境的描繪,“太陽教我們狩獵”“太陽教我們種地”是原始部落向自然學習,人與自然相互融合,“物我同一”。太陽哺育了“深山的森林”,溫暖了家中的火塘,表達了久處深山的苦聰人對太陽的崇拜。這些詩意的敘事,表明了處于原始社會的苦聰人以天地為家園、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樸素的人生哲學。
《太陽地·月亮田》以三代人的三種愛情方式來構建小說情節,即原始部落虎頭王“硬漢式”的求愛儀式,勒黑與禾妮一波三折的愛情故事,以及娜蕓與尤為民的戀情。盡管他們的愛情故事各不相同,但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無論處于什么時代、什么環境,他們的戀情都具有牧歌的敘事風格。拉祜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在日常生活中,總是用歌謠來表達各種復雜的情感,特別是戀愛時的男女青年,經常用情歌來暗示自己的心思。小說對“采花節”的描寫十分精彩,隨著舞步的躍動,青年小伙子動情地唱道:“刺梨樹上那朵花,/小哥想去摘了它,/伸手就被刺戳著,/弄得小哥鬼火冒。”對面的小姑娘應聲唱道:“刺梨樹上那朵花,/小哥沒膽去摘它,/不是花朵不愛你,/是你個矮夠不著。”這種牧歌對唱的婉轉求愛方式,浸透在邊地少數民族青年男女的日常生活之中。唱詞以花朵比喻美麗的少女,而“伸手就被刺戳著”暗示男性青年的求愛被婉拒。“不是花朵不愛你,是你個矮夠不著”則明確表示小伙子的膽量還不夠大,求愛的方式方法存在一定問題。民間歌謠忠實于內在心靈,具有直抒胸臆的風格。《太陽地·月亮田》中穿插了很多類似的歌舞描述,不僅增強了小說的真實感,同時也提升了作品的審美厚度。“我倆像樹一樣,你串著我,我串著你,/我倆像藤子一樣,你纏著我,我纏著你,/我倆像籬笆一樣,你編著我,我編著你……”愛情的堅貞不渝,就如同樹相互“串著”、藤雙方“纏著”、籬笆共同“編著”,這才是真正的海誓山盟。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原生態的愛情表達,總是讓讀者忘記歌謠文本的存在,進入小說敘事的審美境界。
進入新時代,走出深山的拉祜族人民在國家扶貧政策的幫助下,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太陽地的各族群眾在勒黑的帶動下,經過8年艱苦卓絕的努力,開墾出千畝梯田,太陽地的崇山峻嶺鑲嵌上一片“月亮田”,人民的生活有了保障。竣工的幸福時刻,太陽地的人民歡欣鼓舞:“東方亮著太陽,/我們圍著太陽開梯田,/采匹太陽做裙帶,/啊!陽光你不要斷裂。//南方亮著星星,/我們圍著星星開梯田,/采個星星做煙坨,/啊!星星你不要碎裂。//西方亮著月亮,/我們圍繞月亮開梯田,/采條月光做頭繩,/啊!月光你不要熄滅。//北方亮著彩虹,/我們圍著彩虹開梯田,/采根彩虹做枕頭,/啊!彩虹你不要飛走。”這是來自民間的歌聲,飽含著拉祜族人民熱愛祖國的濃烈情感。詩中分別以四個方位詞對應四種自然景觀,講述太陽村各族人民在政府關心下,用智慧和勤勞的雙手創造出更美好的生活。生活在高山密林中的少數民族,與大自然相依為命,他們的勞動場面就是天然的原生態環境,日月星辰、山川雨露,都是他們生活中的必需品,是他們生命存在的基礎。所以,在開墾千畝梯田時,才會“采匹太陽做裙帶”“采個星星做煙坨”“采條月光做頭繩”“采根彩虹做枕頭”。這種機智的想象力,如果不是常年生活在原生態的自然環境中,是斷不可能產生的。“月亮田”是他們新的家園,告別原始部落,來到全新的世界,興奮的心情可想而知,只能用具有牧歌韻味的民間歌謠來抒發內心的真實感受,表達對新生活的向往與熱愛。
(作者系云南民族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