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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重慶密碼
來源:光明日報 | 王蕓  2025年06月09日08:39

不同時空軌道的物事,在重慶實現了自由穿梭、并軌、組合,交雜混陳于視線里。多維度、異元素、繁色調、雜形態的混搭,構成了這座城市迥異于他處的腔調與風情。虛與實、陰與陽、山與水同構于一體,質樸與濃艷、細密與大氣、柔情與剛烈、粗糲與靈動、塵俗與浪漫、古拙與現代、傳統人文與酷炫科技,在這里無縫交融。

行走重慶5日,“折疊”一詞頻頻浮于腦際。這仿佛是一座可以折疊再折疊,也可以打開再打開的城市,多重維度,多層空間,多種面相,多義解讀,而大山與大江構成其穩定的內核。

大山聳立城中,質地堅硬的山巖幫助建筑物朝著天穹攀升,也向著地心生長。建筑物們如同扎根山巖的黃桷樹,根系與枝葉同樣強大。在地面上,高樓比肩林立;在城市的地下,遍布山體的中空部位,那些時光的痕跡、戰爭年代的遺存——一處處防空洞,被賦予了新的功能。在和平年代,它們被火鍋店、加油站、購物中心、游樂場填充,濃濃的煙火氣灌注其中,將之填滿、充實。那是在這座城市的肌膚血管中流動不息的、獨屬于重慶人的基因密碼。

大江蜿蜒城中,帶來流動和注入,也帶來沉淀與消長。消長相因,重慶從來不缺乏自我更新的勇氣和動能。兩條大江——長江與嘉陵江,還有大大小小的湖泊水澤,讓城市的實景與水波中的倒影虛實互映,如夢似幻,卻又構成無比真實的人間。

“三千年江州城,八百年重慶府?!睍r間的江流,自遠處奔涌而來,不同時代的潮水帶走一些、留下一些,又創造一些。于是,有了今天重慶的“一波三折”、魔幻奇妙。

重慶的路“一波三折”。民居密集處,樓群間的窄巷道、長樓梯交錯銜接,轉上折下,折下轉上,那路仿佛可以隨意組合,讓人抵達任何想去的地方。高樓間,凌空飛跨的人行道懸在半空,似橋非橋;還有探入地下100多米的電梯之路,同樣“一波三折”,讓來到重慶的人實現了腳踏實地的上天、入地。那夜,我們穿過江岸密集的人流,登上洪崖洞層層疊疊的樓閣,穿窄巷,走長梯,在11樓進入又一條街市,又一重空間。街市的喧騰撲面而來,徒步向前,走入解放碑一帶的繁華燈影,肅穆的碑體被五彩燈光環繞……路在腳下跌宕起伏,仿佛夜色中的重慶在呼吸吐納。

重慶的橋“一波三折”,盤旋如數個同心圓的高架橋,交錯如八卦圖的路橋,比肩飛跨江面的雙橋,彼此映襯、形態不一的數座跨江大橋,還有將人們載向江之北岸和南岸的空中索道,構成了重慶的空中路網。輕軌亦在空中“一波三折”地飛馳,列車穿透并未荒廢的樓房,在變換組合的軌道上絲滑前行。

我常常看見一座樓房立在高架橋下,頭頂距橋底不過一二米,驚嘆之余,禁不住猜測到底是先有樓再有路,還是先有路再有樓。類似的疑問也指向網紅打卡點——李子壩地鐵站,那穿屋而過的大膽設計,成了重慶這座不走尋常路的城市,一個醒目注腳。

重慶的辣,同樣“一波三折”。不像江西的辣直沖頭頂,重慶的辣里有麻、有甜、有某種奇異的香,加上火鍋的熱力不斷加持,這辣,便如彎繞的曲徑,不知不覺間將人引至辣的巔峰、味覺的幻境。

重慶的建筑,多的是“一波三折”。湖廣會館連片的屋脊,如層疊起伏的波浪。站在廣東公所門前,越過層疊的古風屋脊,可以看見高聳的東水門長江大橋,鋼筋拉索以現代簡約的力量美學,映襯著有數百年歷史的傳統中式美學,一縱向聳立,一橫向綿延,不時有車從大橋上疾馳而過,與那穿越時光而來的幽靜處所,構成古與今、靜與動、收與放、傳統與現代的無聲對話。

類似的對話,遍布重慶這座龐大城市的局部。人流不息的山城步道與殘存的灰石城墻,滿目高樓與摩崖石刻,朝天門長長的臺階與“揚帆”形態的大廈,初建于唐代的千佛寺與曲面幕墻如飛船的城市規劃展覽館,三峽博物館中青銅尊的肅穆與陶土樂俑的鮮活……在重慶包容綿厚的場域中,跨越時空的對話繁如星辰。

我們去參觀的湖廣會館初建于清乾隆年間,館內立有一塊石碑為之佐證。數座戲臺散落其間,其中一座的欄桿上蹲著數只木獅,它們有奇異的飛耳。我曾走過湖南、湖北、江西的不少古村,石雕、木雕、磚雕、銅鑄的獅子見過不少,多數獅子的耳朵斂收,有的貼于腦部,有的縮成一線輪廓,不顯山不露水。而這里的木獅們,那一對對張揚的飛耳,仿佛舒張開來在聆聽舞臺上的戲音,又或是在捕捉風中傳來的家鄉的消息?

風是流動的,水是流動的,時間是流動的,歷史是流動的,人是流動的。中國歷史上的大移民運動——“江西填湖廣”“湖廣填四川”,如強勁的風吹送種子,如巨輪在長河運輸物資,如日月在天地間流轉,讓長江流域的人們,有了解不開、斷不了的親緣。

作為長江上游重要的碼頭城市,也是一座龐大的移民城市,流動性給重慶帶來了包容、豐富的特質。與江水共起落的重慶人,有順水行舟的通達,也有逆流而上的勇力。

在三峽博物館和建川博物館,有抗戰主題的展覽。恰遇一群幼兒園中班的孩子在館內參觀,我用手機拍下畫面:眼神清澈又懵懂的孩子們排隊走過,他們的目光望向墻上懸掛的展板,而在他們身后,正好是巨幅照片——整齊列隊的戰士們注視著他們。兩者同框,目光沒有交匯,卻完成了某種意義上的隔空對話。

同行者拍下另一畫面:滿墻紅色掌印,是曾經為抗戰作出貢獻者留下的。一個孩子躬身向前,伸出手掌貼在了一個紅掌印上,大手與小手印合在一起。這瞬間的印合,兩個生命是否在無聲地交流,是否有精神的脈沖在他們之間傳導?

去重慶前,為寫作一部小說,我讀了中國第一代空軍飛行員龔業悌的回憶錄。1937年春夏間,龔業悌曾在南昌飛行集訓數月,之后參加對日空戰,隨隊轉戰數地,最后來到重慶參戰。

1939年5月3日,龔業悌與戰友參加了重慶空戰。那一日,日軍36架敵機轟炸重慶,每架敵機平均丟下約750公斤炸彈。龔業悌受命駕機追擊日機,與戰友七度發起攻擊,兩架敵機中彈冒煙。而他的飛機亦中彈,他跳傘逃生受傷。很快,他重返天空。在1940年6月10日和12日的保衛重慶空戰中,龔業悌與戰友一起擊落兩架敵機,但他在戰斗中受重傷,再也無法重返天空……

車行市區,在一座高架橋的橋柱上,我看見紅底黑字的標語“愈炸愈強”。這4個字,聯結起80多年前的時空。

80多年前,重慶扛住了日軍在長達6年10個月的時間里,近萬架次飛機的瘋狂轟炸,18000多枚炸彈將重慶的土地炸得滿目瘡痍。警報鳴響時,人們躲進山洞,大山是天賜的掩體;警報解除后,人們回歸舊地,重整家園。愈炸愈強,愈炸愈強,沒有被敵軍轟炸擊垮意志的重慶人守住了自己的山河,并以80年的時光,讓這片土地的面容煥然一新。

夜晚的嘉陵江邊人流涌動,亮燈的洪崖洞如人間仙境。我站立在高處,眺望重慶夜景,一座熠熠發光的城市?!疤焖蟆痹煨偷那P門大橋直指江對岸,如一根醒目的手指,也似穿越時空的天路。

在這里,過去尚在,未來已來……

(作者:王蕓,系南昌市文學藝術院專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