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駿×夏商:我曾經懷疑過寫作的意義
夏商:當年風頭正健時,為什么不再發表小說,成了“失蹤”的小說家?
吳晨駿:我在一所工科大學上學,在上大學期間學習寫詩。從1994年開始,我嘗試寫小說,并辭去電力方面的工作。我主要寫中短篇小說,寫了幾十篇,基本都發表了。2000年我寫了第一個長篇小說《筋疲力盡》,這個名字代表了我當時的生活狀態。那時我經常身無分文,生活很艱難。到2002年底,我只能停止寫小說,找了一份編輯工作,重新有了工資,編輯工作做到2008年底。這就是我中斷寫小說、很多年不發表作品的原因。2008年之后,我也多次試圖恢復寫小說,但都因生活瑣事的干擾,不能持續寫下去。直到前段時間我隱居鄉間,寫我第二個長篇小說,我才算真正回到了小說寫作中。
夏商:在這段未發表新作的時光里,文學是否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吳晨駿:在我剛中斷寫小說,去做編輯的時候,我還沒有覺得我遠離文學。因為編輯工作也是文學的一部分。我在海峽文藝出版社的雜志上,編輯了大量年輕人的文學作品。用我積累的寫作經驗去讀他們的作品。2008年之后,我不干編輯了,這時我開始遠離文學,精力主要花在輔導女兒功課上,直到她考上大學。我每天早上送她上學,晚上接她回家,陪著她學習到深夜。在這些年里,我看了大量的電影。我把尼古拉斯·凱奇的電影全部看完了,非常喜歡他的表演。無論文藝片還是商業片,他在其中都演得很好。
夏商:這次復筆,有怎樣的心境?
吳晨駿:很高興你邀請我加入“‘失蹤’的小說家”專欄。由于很長時間遠離小說創作,我與很多寫小說的朋友失聯了,你提供了一次讓我與舊友恢復交流的機會。加入“‘失蹤’的小說家”,也使我新寫的小說能夠與讀者見面,得到讀者的反饋。這兩方面對我今后的小說創作都很有幫助。
夏商:跟以前相比,對小說這門藝術是否有了新的理解?
吳晨駿:我以前小說的主要人物身上,都帶有我本人對生活的觀察和體驗的痕跡。我年輕時喜歡郁達夫、太宰治、三島由紀夫、坂口安吾、卡夫卡、博爾赫斯等人的小說,他們的小說主觀性特別強,客觀世界需要通過他們的主觀過濾后呈現出來。他們的小說觀念對我影響很大,至今仍影響著我。不過,我現在并不想停留在我年輕時對小說的認識上,我想通過我今后的小說,更多地探討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以及我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也就是說,歷史和未來都會是我的寫作對象,而現在活著的各色人等的不同生活,更是我要深入了解的。我還要盡量避免我個人主觀性視角所帶來的局限。
夏商:促發你寫一篇小說的沖動是如何形成的?
吳晨駿:年輕時寫小說,其促發點大多與我那時經歷的苦難或對人生的迷惘有關,有私小說和成長小說的特點。現在我新寫的小說,促發點則與我對歷史和社會問題的研究有關。我長期對明末的歷史感興趣,所以新的長篇小說中,有大量關于明末清初那段歷史的描寫。我在日常生活中認識的人,也會促使我去寫他們的故事。我去的某一個地方,那里的環境也會讓我有寫的沖動。現在對我寫作有刺激的因素比年輕時更多,也許是由于我年齡大了,想事情會更全面一點。
夏商:在推進敘事的過程中,是完全按照構思,還是會跑偏?
吳晨駿:一般寫小說之前我會有一個大的構思,在寫的過程中,則會讓人物按照他自己的軌跡運行,我并不會強行使人物按照構思的方向走。跑偏應該是正常的,有時也是必要的,這樣可以使得人物有更大的自由度,也保證了人物個性的鮮活。
夏商:你心目中的一篇好小說,由哪些要件構成?
吳晨駿:好小說之所以好,首先應該體現在主題的深度。好小說的主題,無不表達著對人類共同命運的關注和對人性的深刻揭示。比如太宰治的《斜陽》表達了日本戰后一代人的精神困境;阿根廷作家卡薩雷斯的《莫雷爾的發明》表達了人對永恒和愛的渴望。其次,好小說應該有強烈的情感力量。當然,只要是文學作品,其中的情感表達都是很重要的。再次,好小說應該是有趣的。我朋友于小韋常說詩歌要寫得有趣。其實小說也應該有趣。最后就是最基本的一點,小說語言應該是富有特點的。我朋友羅鳴說他很看重小說語言的語感,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夏商:對你而言,小說意味著什么?
吳晨駿:小說雖然是由我寫出的,但它具有的空間規模卻遠超我生活的現實空間,它是想象的產物。當我在寫小說時,我是將自己投入到小說那個空間里,在那個空間里生活和學習。在這個意義上,寫小說使得我生活更加豐富。我曾經懷疑過寫作的意義,認為寫作只是一種言說,不如實際行動更有力量。現在我不這么想了,現在我覺得,寫作(寫小說)本身就是行動。
夏商:若能選擇與古今中外任意一位小說家對話,你希望是誰以及希望探討什么話題?
吳晨駿:我想與羅貝托·波拉尼奧討論,如何像他那樣充分激發自己的創作潛力,在一段不長的時間內寫出更多的、篇幅更長的小說。波拉尼奧在十年中寫了幾百萬字小說,我想這一方面是由于波拉尼奧本人很勤奮,另一方面也與波拉尼奧和其他拉美小說家看待小說題材的態度有關,他們會順著一個題材的洞口深入挖下去,最后挖出一座礦。比如波拉尼奧的長篇小說《荒野偵探》寫尋找詩人的題材,與這相似的題材我也寫過,但我只是寫了一個七千字的短篇小說《對一個人我們了解多少?》(《人民文學》1996年第3期),而波拉尼奧出版于1998年的《荒野偵探》卻有五十萬字。我與朋友孟秋在一次聊天時說到了這一點,中國與拉丁美洲一樣神奇,也不缺少魔幻,我們也可以寫出更多更長的小說。
夏商:這次復筆對你而言,只是為配合我們完成一項文學策劃,還是會繼續創作旅程?
吳晨駿:這次復筆,對我而言是一個新起點。在經歷了很多年的沉寂后,我也想用余生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這樣的事情就是寫小說。很感謝你提出這些問題讓我思考,也感謝參與到“‘失蹤’的小說家”中的編輯們。我以后會與朋友們一起努力寫小說,不會再中途離開小說創作。
作者簡介
吳晨駿,1966年生,1989年畢業于東南大學動力系,現居南京。著有小說集《明朝書生》《我的妹妹》《柔軟的心》《對一個人我們了解多少》,詩集《棉花小球》,長篇小說《筋疲力盡》。
夏商,當代小說家。生于上海。著有長篇小說《東岸紀事》《乞兒流浪記》《標本師》《裸露的亡靈》,另有四卷本《夏商自選集》及九卷本《夏商小說系列》。現居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