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燕平《北平無恙》:中西交匯處的歷史回聲
活動現場
5月18日下午,“從醫學到文化——中西交匯處的無恙北平”在北京SKP RENDEZ-VOUS舉辦。《北平無恙》作者薛燕平與青年作家侯磊、青年詩人江汀共同追溯那個年代的北平,探討了中西醫的碰撞如何影響了那時普通人的生活,又如何塑造了今天的我們。
《北平無恙》是薛燕平最新長篇小說。故事背景設定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北平城。西醫進入中國后,以其科學的醫療手段很快得到知識界追捧,而中醫治病依靠老祖宗傳下來的經方、驗方,在當時的部分人群中,認為其治愈效果遠不如西醫。1929年,隨著國民政府在報紙上刊出議題《廢止中醫案》,中西醫之間觀念的紛爭,徹底演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輿論大戰。北平的中醫世家——齊家,深深受到這場“戰爭”的影響。當時中醫與西醫的比較和對立,同時存在于這個家庭和這座城市。
溫暖而開闊的現實主義
《北平無恙》的創作源于薛燕平長久以來對醫學的好奇和成長經歷中與醫學的長期接觸,加之在歐洲旅居時,薛燕平感受到大量中西文化的碰撞,因此決定寫下這一部作品。“在歐洲經歷了長時間安靜的沉淀后,我覺得中西文化差異還是很值得一寫的,而中西文化差異在中醫和西醫這兩個關鍵點上表現得尤為突出。”
侯磊認為,《北平無恙》透過充滿現代意識的女性思維方式和視角,典雅內斂地展現了大量北京的風物、語言和故事;另一方面,作為現代知識女性,薛燕平將溫暖和柔情注入到了作品中。“這部作品不是一定要追求極度光怪陸離的敘事,而是回歸生活本身,寫在中醫式微的背景下相關人物是怎么生活的。所以作品中的人物即使有壓力、有矛盾沖突,也不是張牙舞爪的,而是暗流涌動的。”
江汀引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老師提倡的“溫暖而開闊的現實主義”來概括自己閱讀《北平無恙》的感受。這部作品中的人物群像讓他想起了西班牙作家塞拉的《蜂房》:“兩部作品相似處是一群人物輪流登場,他們的生活像輪舞一樣循環呈現。但相比于《蜂巢》,《北平無恙》是以溫暖而開闊的方式來呈現這一切的。雖然里面有矛盾緊張、落寞悲情,但都是以哀而不傷的狀態呈現的,不會讓人難過,也不會讓人感到特別撕裂,這是非常難得的。”
書影
冰山底下有厚厚的歷史語境
在活動現場,薛燕平、侯磊介紹了《北平無恙》的歷史背景——1929年《廢止中醫案》,侯磊也一同梳理了許多與中醫學相關的歷史常識,包括老北京“四大名醫” 蕭龍友、施今墨、孔伯華、汪逢春;清末時期中醫的四大類:儒醫、堂醫、鄉醫、鈴醫;五四運動時期提出“廢漢字、廢中醫、廢舊戲”的“三廢”等。嘉賓們共同肯定了《北平無恙》題材的寶貴價值,即在回顧歷史的同時寫人情世故、寫世道人心。
在創作《北平無恙》時,薛燕平參考了大量資料,對相關的歷史了然于胸。對此,江汀將薛燕平的寫作形容為一座冰山。“這部作品涵括了當時的歷史、當時人們的思考以及作者本人對他們的思考。有的不是通過語言直接表達,而是語言后面暗含厚厚的歷史語境,就像在冰山底下隱藏著巨大的山體。”
薛燕平誠懇地表示,作為中國文化集中代表的中醫文化,其脈絡應該被更清晰地挖掘、闡明。因為“中醫不是在單一地看問題。中醫認為,人的疾病和人所處的環境、生活、背景都有關系,這實際上就是各種中國文化的融合。比如中醫治病講究陰陽結合,講究經絡,講究身體的辨證論治,這已經是中國哲學的一部分”。
中西文化的交融
侯磊認為,中西文化并非對立,而是交融的。當初風靡一時的教會學校、北京租界里的小洋樓、三四十年代北京新市區的西洋化建筑等,都是中西文化交融的體現。“歷史上很多事都是漸進漸變的,不是一刀切的,文化上不可能昨天全是中的,今天全是西的。”
薛燕平認為文化包容其實體現在我們日常生活中,比如中西方飲食文化——很多外國人很喜歡中餐,很多中國人也很喜歡西餐。“如果從表面可以包容,總有一天它的精神也會相互滲透,我很希望看到中西文化真正的交融和諧,這是我這本書想要傳達的一種內在精神。”
江汀則以黑塞在《玻璃球游戲》中設計的長老形象、尼采的哲學思想、林語堂的《京華煙云》等為例,介紹了東方文化在西方的廣泛傳播,展現了中西文化的深度交融。
真正的老北平人
《北平無恙》的主人公齊通霖出身于北京胡同中的醫藥世家,原企盼兩位兒子能夠子承父業,卻終究失望落空。但同時,他是一個很隱忍體面、能擔重擔的人。這是讓侯磊印象最為深刻的人物形象:“他是比較體面的、成功的一位中年男人,有一定的財富和社會聲望,但是他的內心有很多無法向外人道出的糾結、傷感,他的內心世界是很細膩的、豐富的。”而齊通霖的二兒子是一個典型的五四新青年。這個人物雖然接受了西化教育,但他的精神內核卻依然是中式的,這與當時北京整體偏傳統的文化氛圍是相匹配的。因此,這一人物的性格“不是說像中國人,而是像北平人,真正的老北平人”。
薛燕平表示,馮臨聲是自己喜歡的人物之一。這一人物盡管在對中西醫的選擇上搖擺不定,最終卻還是站在中醫立場上為中醫工作做出了很多的貢獻。同時,馮臨生也更符合民國時期普通人的特點,他的穿著打扮、生活方式和態度都與當時的時代背景相契合。
在胡同里完成的創作
薛燕平的創作源于她對北京童年生活的回憶。“我覺得一個作家最重要的創作來源是他的童年生活,他在哪里度過了童年時期,對于他一生的創作都是非常重要的。于我而言,我是在胡同里完成我的創作。”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外來務工人員涌入北京,很多人會感嘆印象中純正的“京味兒”在逐漸消失,對此,薛燕平卻持不同觀點:“誰在這兒生活,都會給北京帶來一種新的東西,北京是一個包容性很強的城市。”
侯磊則對如今的京味文學持開放態度。他認為,這個時代的社會生活就是如此,人們無法強行將其改回原樣。未來所謂的“京味兒”也許會更淡,甚至改變,那將是另一個時代。“不管哪個時代,北京都值得書寫,因為每代人是不一樣的,每個人的知識結構、每個作家的閃光點是不一樣的。”
對于北京的變化,江汀樂觀地認為,這恰恰是寫作的源頭所在當作者感受到城市風貌的前后差異時,反而能夠為作者帶來創作的靈感。他引用占星學中的“南交點”(我們生命中要回去的地方):“北京對薛燕平而言是一個‘南交點’,你總會回來,會重新審視這個地方,重新審視自己的故事、家族的故事,以及城市歷史和生活在這個城市里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