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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志鵑:歷史褶皺里的文學燭照
來源:文匯報 | 姚明  2025年05月25日09:36

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天幕上,茹志鵑的名字猶如一株倔強生長的百合,既沐浴過革命文學的陽光,又承載著人性書寫的雨露。從戰火紛飛中走來的她,以《百合花》的純真開啟文學生涯,以《剪輯錯了的故事》的冷峻叩擊時代命題,用四十年創作實踐編織出一張連接戰爭記憶、女性命運與歷史反思的文學之網。她的短篇小說始終以細膩的筆觸觸碰時代脈搏,在革命理想與人性真實的張力中建構獨特的藝術世界。作為跨越“十七年文學”與新時期文學的重要作家,茹志鵑的作品既承載著特定歷史時期的集體記憶,又在敘事革新中展現出超越時代的審美價值。在先生百年誕辰之際,重審其手稿的修改密碼、作品的風格嬗變與精神坐標的位移,不僅是對一位作家的紀念,更是對共和國文學發展脈絡的深度勘探。

生命褶皺與文學基因的互文

茹志鵑的文學胚胎,孕育于二十世紀中國最動蕩的褶皺之中。三歲喪母、十一歲失怙的童年創傷,將孤獨與漂泊刻入她的精神基因。1943年隨兄參加新四軍的抉擇,不僅是個體命運的轉折,更在蘇中公學的戰地劇團里,完成了從流離孤女到文藝戰士的身份重構。她慣于在炮火間隙記錄“竹海霧靄”與“戰士額角的汗珠”,這種對細微之美的捕捉,后來凝結為《百合花》中“槍筒插野菊”的經典意象。

戰爭記憶與生存體驗的疊合,形塑了她獨特的觀察視角。1958年《延河》刊發的《百合花》版本里,“通訊員犧牲”場景原為直白的戰場描寫,經茅盾指點后改為新媳婦“細細密密縫補破洞”的側寫。修訂本的修改痕跡揭示,她擅于將宏大敘事溶解于人性微光,這種“以小見大”的創作觀,既源于文工團時期《白毛女》演出引發的“藝術力量”震撼,也得益于戰地包扎所里對生命脆弱與堅韌的切身感知。

抒情傳統的突圍與敘事實驗

茹志鵑的文學史意義,在于重構了革命敘事的抒情維度?!栋俸匣ā返陌姹拘?憋@示,新媳婦從“痛哭撲向遺體”到“沉默縫補”的轉變,不僅是文學技巧的進化,更是審美倫理的覺醒,她將政治話語轉化為情感共振,用“百合花被”的意象完成軍民關系的詩性轉譯。這種“微笑”的敘事策略,在1962年《靜靜的產院》中達到極致,譚嬸嬸面對產床技術革新時的心理褶皺,通過“撫摸舊剪刀”與“凝望新器械”的細節并置,實現了集體化運動中個體焦慮的隱性表達。

意象系統的精心營造構成其詩化敘事的重要特征。《百合花》中反復出現的“百合花被”,《靜靜的產院》里象征新舊交替的“產床”,《剪輯錯了的故事》中見證歷史虛妄的“紅棗樹”,皆在具象與抽象之間架起意義的橋梁。特別是《草原上的小路》結尾處“月光下的小路像一條淡淡的白線”,以視覺留白營造出“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的古典意境,將現實批判升華為審美超越。

女性書寫的意識覺醒

作為女性文學的先驅,茹志鵑構建了革命語境下獨特的性別詩學。在《百合花》的敘事結構中,“我”作為文工團女兵的視角,既參與故事又疏離于戰爭核心,這種“邊緣化”站位反而成就了觀察的縱深度:通訊員衣肩的破洞、新媳婦鬢角的絨毛,這些被男性敘事忽略的細節,成為解碼戰爭人性的密鑰。正如1980年《家務事》所表現的“家庭是觀測社會病的顯微鏡”,道出了她以私域透視公域的創作方法論。

她的女性形象譜系呈現出歷史演進性。早期作品中的新媳婦、譚嬸嬸承載著“奉獻者”的集體印記;新時期《兒女情》中的田井主任,卻在“將兒子塞進行李車”的荒誕場景中,暴露出革命倫理與母性本能的撕裂。這種從“歌頌”到“解剖”的轉變,在自傳體小說《她從那條路上來》達到高潮,孤女小萼“偷吃供果”的饑餓記憶,被提升為理解二十世紀中國苦難的隱喻?!拔傅挠洃洷人枷敫鎸崱钡谋磉_彰顯出身體敘事的歷史穿透力。

從革命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批判

新時期文學轉型期,她的創作迸發出驚人的思辨能量。1979年發表的《剪輯錯了的故事》,標志著茹志鵑創作的重要轉折。小說通過農民老壽的視角,揭露“大躍進”時期虛報產量、強征口糧的荒誕現實,其中“砍棗樹煉鋼”的細節描寫,以黑色幽默的筆法展現極左政策對民間倫理的破壞。這種對歷史創傷的直面,在《草原上的小路》中轉化為對精神異化的深刻剖析,石均父子的政治遭遇與楊萌的救贖努力,共同構成對特殊年代人性考驗的立體呈現。

《剪輯錯了的故事》手稿上,老壽記憶中的“紅棗樹”與現實中的“代食品”形成時空蒙太奇,這種“歷史錯位”手法,較之同期“傷痕文學”更具結構野心。《草原上的小路》修改稿中,“石均撕毀申訴信”情節旁的批注“人性異化的標本”,彰顯出知識分子的冷峻審視。從“百合花”到“錯剪的膠片”,她的風格嬗變軌跡,恰是共和國文學從單一書寫到多元反思的微觀鏡像。

傳統的繼承與美學的開拓

將茹志鵑置于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長河觀察,可見其創作對“詩化現實主義”傳統的繼承與創新。丁玲《在醫院中》的知識分子視角、孫犁“荷花淀派”的抒情氣質,都在她的作品中得到創造性轉化。而《剪輯錯了的故事》對歷史荒誕性的揭示,又與稍后出現的“反思文學”形成精神共鳴,展現出作家感應時代思潮的敏銳度。

在美學范式上,她的“百合花”式敘事,以日常細節折射時代風云、用女性感知軟化歷史敘事、借意象系統升華現實批判,為當代文學提供了重要啟示。她的女兒王安憶對城市日常的詩意捕捉,亦可視為這種美學傳統的當代回響。

文學星火的代際傳遞

茹志鵑的創作生命,始終貫穿著與傳統的對話與創新。早期《關大媽》對魯迅鄉土書寫的致敬,《三走嚴莊》對趙樹理“問題小說”的化用,展現出解放區美學與海派文化的交融。晚年與王安憶合著的《母女同游美利堅》,兩代作家的思想交織如對話,母親寫道“密西西比河的黃昏讓我想起鄔橋的霧”,女兒回復道“但這里沒有歷史的嘆息”。這種代際傳承在《長恨歌》的弄堂敘事中延續,王琦瑤對旗袍織錦的考究,恰是《百合花》中“細細縫補”的美學變奏。

她的文學遺產更滋養著當代寫作范式。蘇童的《妻妾成群》的意象經營暗合《百合花》的細節密度,畢飛宇《推拿》中對盲人觸覺的描摹,恰似《草原上的小路》的感官書寫,《剪輯錯了的故事》中的時空拼貼手法與后現代元小說形成跨時空共鳴。這種經典文本的再生能力,印證了茹志鵑文學基因的當代性。

結語

回望茹志鵑的文學長河,從戰地包扎所的青春書寫,到歷史褶皺間的冷峻沉思,她始終保持著知識分子的雙重自覺,既做時代忠實的書記員,又當人性永恒的勘探者。那些手稿上密布的修改符號,那些意象體系中生長的精神年輪,共同構筑起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特殊坐標。在這里,集體記憶與個體命運不再是非此即彼的選項,女性經驗升華為普遍性的生命寓言。當今天的讀者重撫“百合花被”上細密的針腳,觸碰的不僅是一個時代的體溫,更是文學穿越時空的精神肌理。先生百年,百合常開。

(作者系中國現代文學館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