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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張愛玲:“才盡”、 語言與修辭原創 
來源:《文藝爭鳴》 | 張曦  2025年05月20日08:13

一、1949年以后的張愛玲

迄今為止,張愛玲研究主要集中于她在大陸特別是淪陷時期創作的作品,的確,這是她創作力最豐富、真正以作品奠定文壇地位的時期。但身處20世紀下半葉復雜的國際局勢,為張愛玲的“后期”卻提供了豐富的研究視角和內容,也是她躋身最受歡迎的中國現代女作家之首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將1949年后的張愛玲稱為后期張愛玲,她在長達46年的復雜經歷中,有很多“文學之外”的內容溢出,亦可看出文學史、文學家和文學作品之間互相影響、糾纏的復雜關系。

總的來說,后期張愛玲分為三個階段:

一、政治寫作。主要作品有:在1951年《亦報》連載《十八春》,以及在港創作《秧歌》《赤地之戀》,到美國之后改寫臺灣作家陳紀瀅長篇小說《荻村傳》。1956年,她給宋淇的信中寫道:“我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在與我性情不合的宣傳文藝上,結果一定一無所得。”1967年,她改寫《十八春》為《半生緣》,意味著對政治話語的否定并回歸熟悉的張愛玲世界。

二、英語寫作——征服歐美文壇雄心破滅。1955年,張愛玲由港赴美,最初十年間,在美生活無定,輾轉多地,但始終堅持勤奮寫作,計有改寫《金鎖記》的《粉淚》(《北地胭脂》),創作《小團圓》《雷峰塔》《易經》《少帥》等作品,都是英文寫作的長篇。但這些作品,不是沒有出版社愿意發表,就是沒有合適的機會發表。基本上可稱為失敗。但她的努力并未白費,至少在胡適、夏志清等一眾學者的推崇下,保持了相當的文壇地位。而這些作品也都在她去世后被陸續譯為中文出版。在她雄心勃勃改寫自己的代表作《金鎖記》為《粉淚》和《北地胭脂》但均被多家美國出版社拒絕的1965年,正是與臺灣皇冠出版社簽約之時(中文改寫的《怨女》很快出版),從此她沒有再以英文出書。1966年申請了瑞德克里夫學院“獨立研究獎助金”主要為了翻譯《海上花》,1969年申請基金考據紅樓,埋頭古籍考據近十年,遂有《紅樓夢魘》出版。

三、20世紀六七十年代回歸中文寫作,張愛玲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走紅大陸。其一生摯友宋淇功不可沒,1965年開始與皇冠出版社的長期合作也是重要推力。但此時隨著作者年事漸高、與世隔絕的生活等原因,作品少,語言從華麗到枯淡,影響較大有《怨女》《色戒》《惘然記》《對照記》等作品,小說創作漸漸絕跡,創作速度慢,散文隨筆居多。篇幅也較短,惜墨如金。她本來就不是想象型的作家,一直自稱,總要經歷過的生活才能寫得出。又加之十年《紅樓夢魘》的考據,少年“恣肆”的為文風格逐漸改觀,相當嚴謹,推敲之深,落筆之慎重,令人難以置信——比如《色戒》從構思開始,到最后寫成,前后貫穿20多年。還就小說里的種種細節與宋淇來回通信數次。而為了《北地胭脂》一書的卷首引語“南朝金粉北地胭脂”這八個字,就找了莊信正、顧孟瑜、宋淇等人反復查證,可見其后期創作態度之嚴謹,已經到了將小說寫作等同于學術研究的地步。

她對中國傳統文學的獨特理解也催生了她的純學術著作《紅樓夢魘》(上、下),翻譯將吳語寫作的《海上花列傳》譯為白話英文,也是對一種中國文學傳統的闡揚。在她看來,中國小說傳統,“傳奇”是一種,也是被注意得較多的一種,“平淡而近自然”是另一種。她年輕時偏向前一種,晚年則越發推崇后一種。

二、晚年張愛玲的創作

到20世紀70年代后期,張愛玲年近六十,可稱為晚年。她皮膚過敏,受蟲害影響,頻繁搬家,創作稀少,以雜文隨筆居多——雖然我們陸續看到很多小說在她晚年甚至死后出版,但這些小說要么創作很早,屬于被“打撈”的舊作(如《小團圓》等);要么就是動筆很早,經過了二三十年的反復推敲修改,至終面世(如《色戒》),卻并不能算作此期作品。真正晚年創作的還是以雜文、隨筆居多,大概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第一類,給自己作品寫的序,和對他人批評的回應。在這些評論性的文章里,張愛玲以一種隨筆的口吻,探討的都是文藝的學術問題,往往淺淺幾句,切中要害,提出的問題,也頗令人深思。

1978年《羊毛出在羊身上》,是為自己的小說《色戒》辯護。張愛玲堅持自己寫“人性”的立場,由此出發回擊“域外人”的批評,認為不僅王佳芝“當然有正常的人性的弱點”,愛國人士不必寫成“刻板的英雄形象”,更重要的是,她探討了“小說里寫反派人物,是否不應當進入他的內心”?認為寫出反派人物(易先生)的人性,更能達到“毛骨悚然”的效果。這是對她年輕時即主張寫人性的觀點的深入,也更加老辣。1979年《表姨細姨及其他》是針對林佩芬批評《相見歡》有點“隔膜”的文章而寫,借機闡釋了自己在小說中蘊含的深意,指出小說中“幾個人一個個心里都有個小火山在,盡管看不見火,只偶爾冒點煙……‘意在言外’‘一說便俗’的傳統也是失傳了,我們不習慣看字里行間的夾縫文章”。“含蓄”在今天被當成了“隔膜”,表達了自己對于時下文藝的批評,和對于中國文人小說傳統的發揚。

1983年為皇冠出版小說集《惘然記》寫的小序,先寫北宋一幅《校書圖》,指出“作為圖畫,這張畫沒有什么特色,脫鞋這小動作的意趣是文藝性的,極簡單扼要地顯示文藝的功用之一:讓我們能接近否則無法接近的人。在文字的溝通上……只有小說可以不尊重隱私權。但是并不是窺視別人,而是暫時或多或少的認同,像演員沉浸在一個角色里,也成為自身的一次經驗”。這些都是深有心得之談,已觸及文藝寫作的理論深度。

作者也在這篇序里,充滿感情地談到自己的幾個小說,反復修改,歷時30年,充分表現了作者后期創作的嚴謹、慎重,對作品傾注的心力——“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這小說集里三篇近作其實都是一九五〇年間寫的,不過此后屢經徹底改寫,《相見歡》與《色戒》發表后又還添改多處。《浮花浪蕊》最后一次大改,才參用社會小說做法,題材比近代小說散漫,是一個實驗。這三個小故事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么些年,甚至于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其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了。因此結集時題名《惘然記》。

此篇序言也解釋了收入《多少恨》《殷寶滟送花樓會》的原因——防止盜印,對這兩部小說有保留有批評。《惘然記前記》則交代了書名的來源——“這本小說集屢次易名”,而每次改名,背后都有一個饒有興味的人生文藝故事。1984年《海上花的幾個問題——英譯本序》,解釋了自己對原著刪除和改寫的幾個地方的緣由,基本上實踐了她在1966年申請項目基金時給夏志清信中所言:“我想把胡適說壞的部分刪去,仍舊把情節貫串起來,所以是譯與改編。”(見前注)而為《續集》出版所寫《自序》則主要為了澄清一些誤傳,這篇文章強調了作家的版權意識:自己雖然不喜歡《小艾》,但也不愿看它被盜印。同時作者也注意到作家的隱私權:“最近看到不少關于我的話,不盡不實的地方自己不愿動筆澄清,本想請宋淇代寫一篇更正的文章。后來想想作家是天生給人誤解的,解釋也沒完沒了……尤其高興的是能借這個機會告訴讀者,我仍舊繼續寫作。”

在這些文章里,張愛玲表達了自己對于文藝、寫作和作者權利的相當嚴肅和深入的思考,篇幅都不長,寫作手法極為含蓄,點到即止,和淪陷時期散文風格的汪洋恣肆、天馬行空,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二類,日常生活中的感想。張愛玲雖居美國長達40年,但小說除《同學少年都不賤》后半部背景移至美國,幾乎沒有寫到美國生活。但她的幾篇散文中略有涉及。1980年7月31日發表于《聯合報》副刊的《談吃與畫餅充饑》,是她晚年罕見的長篇散文,用“吃”(各地飲食)將自己的一生經歷與文化交織起來,這篇文章也難得顯示了她在美國生活的點滴,在中美飲食的對比中,顯示出文化上的對比。散文《一九八八至——》則是難得地全文書寫自己生活的洛杉磯,“雖說山城風景好,久看也單調乏味,加上異鄉特有的一種枯淡”,即便是繁華城市,“張看”之下,亦“無端地予人荒涼破敗之感”。這“簡直是個空城”而引發她寫下這篇文章的靈感,依然是發現了“中國”:“在這百無聊賴的時候忽然看見中國人的筆跡,分外眼明。”幾個中國字,引發了作者的想象,揣摩是怎樣的人,會在公車站椅背的綠漆板上用白粉筆寫下“魏與戴一九八八至——?”這簡單的幾個字,背后卻是一段活生生的異鄉華人故事,“一絲尖銳的痛苦在惘惘中迅即消失”。有幾分跨文化賽博朋克色彩。

《草爐餅》《草爐餅后記》(1989、1990)、《“嘎”?》(1990)、《笑紋》(1993),都饒有興致于方言問題。特別是《“嘎”?》,就一個方言“嘎”字,牽出了上海話、寧波話、安徽話、揚州話、蘇北話,蘇白,吳語,展現了作者晚年潛心于中國方言,其豐富的語言知識。《笑紋》則是方言造成的笑話,集幽默與學識于一身,在風趣輕松的文字里,體現了豐富的語言學知識。

她早年妙語如珠,其實晚年照樣金句迭出,只是另一種風格,較近于格言警句。比如《編輯之癢》的最后一段:

英文名言有“編輯之癢”(editorialitch)這名詞。編輯手癢,似比“七年之癢”還更普遍,中外皆然。當然“浜”改“濱”,“言必有失”改“言必有中”不過是盡責的編輯看著眼生就覺得不妥,也許禮貌地歸之于筆誤,徑予改正。在我卻是偶有佳句,得而復失,就像心口戳了一刀。明知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何況白紙黑字,讀者先有了個印象,再辨證也晚了。

短短一段,用了很多成語,駢散相間,顯得鏗鏘有力,老到,溫和中正,較前期樸實卻更有一番意味。對于編輯而言,不啻一種提醒——說起這段文字的來由,也很是有趣:本來,她自嘲“不會待人接物,不會講話”,特意將“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改了一個字,并調整了引號位置,為“‘夫人不言,言必有’失”,編輯沒有仔細體會其意思,大筆一揮改為原句,以致“自嘲變成自吹自捧,……大言不慚令人齒冷”。這個字,她在與宋淇的通信中也不止一次指出,耿耿于懷可見其對于文字的嚴謹,也是對編輯過度追求“規范”的一種提醒:“規范”應讓位于作者的表達。

這些文章,都是日常生活所見所感,初看很是平實,實則在平實下可玩味之處甚多。她前期汪洋恣肆的才情想象逐步讓位于豐富的學識和智慧,遣詞造句用心更深,以致文章顯示出另一種風格,她自己用了“異鄉特有的一種枯淡”來描述自己的心境,這個詞似乎也可用于描述她晚年的語言風格,其實也就是“平淡而近自然”。

第三類,有意識地回顧自己人生,記憶珍藏中的點點滴滴。這些文章形式更為自由,語言也更淺淡。

1994年出版的《對照記》,起意早在1990年,在給宋淇夫婦的信中,張愛玲表示,“這些照片……是我珍視的我的一部分。出全集可以登個‘回顧展’,從四歲起,加上notes,籍此保存,不然遲早全沒了。過天我去倉庫拿了寄來,你們看附在那本書上,也許有助銷路”。此書是圖文作品,初衷是她前些年不斷搬家,遺失了很多東西,“‘三搬當一燒’,我搬家的次數太多,平時也就‘丟三臘四’的,一累了精神渙散,越是怕丟的東西越是要丟”。所以決意把珍藏的家族老照片出一圖文集,“籍此保存”。正如她在最后寫的,“以上的照片收集在這里唯一的取舍標準是怕不怕丟失,當然雜亂無章”,“雜亂無章”是有幾分自嘲,這本書圖文并茂,從照相簿里勾連自己的一生,完全寫實,也是其晚年筆法的重要代表。

《愛憎表》則是對自己中學年刊上的“愛憎表”的說明:“我近來寫作太少,物以稀為貴,就有熱心人發掘出我中學時代一些見不得人的少作,陸續發表,我看了往往啼笑皆非。最近的一篇是學校的年刊上的,附有畢業班諸生的愛憎表。……隔了半個世紀看來,十分突兀,都需要解釋”。從信件往來可見,《愛憎表》與《對照記》幾乎同時所寫,那么,《愛憎表》究竟是舊作還是20世紀90年代的新作?有兩點可以看出端倪:一是她于1990年底寫給宋淇的信:“擱了些時沒寫的長文(暫名《愛憎表》)把《小團圓》內有些早年材料用進去”,可見里面的內容有些是更早時期的文字(《小團圓》寫于70年代),有些可能是最近所寫。二是文字風格,我們憑著對她前后期不同風格,可以大致知道,這篇《愛憎表》是新舊雜糅的。比如這樣的句子:“人生往往是排長龍去買不怎么想要的東西……所以我對輟學打工或是逃家的舉動永遠同情,盡管是不智的,自己受害無窮。”“我17歲那年因接連經過了些重大打擊,已經又退化到童年,歲數就是一切的時候。我17歲,是我唯一沒疑問的值得自矜的一個優點。”這樣平實、帶自省意味的字句顯然是新寫,但以下的句段——談到自己童年記憶中,父親與堂子里的老八同居,自己被老八的一段衣料“收買”,說出喜歡她勝過自己母親的話——很可能來自《小團圓》或更早期的寫作:

他走了。老八抱著我坐在膝上笑道:“你嬸嬸給你做衣服總是零頭料子,我給你買整疋的新料子。喜歡我還是喜歡你嬸嬸?”

其實我一直佩服我母親用零頭碎腦的綢布拼湊成童裝,像給洋娃娃做衣服一樣,俄延片刻方道:“喜歡你。”似乎任何別的回答都沒禮貌。但是一句話才出口,仿佛就有根細長的葉莖管子往上長,扶搖直上,上達天聽。又像是破曉時分一聲微弱的雞鳴,在遙遠的地平線,裊裊上升。后來我在教會學校里讀到耶穌在最后的餐桌上告訴門徒猶大(應為彼得)曰:“在雞鳴前你會背叛我三次”,總是想到我那句答話。

這似乎很有些年輕時候作品的意象繁復,層層疊疊,將自己言不由衷的“背叛”,跟《圣經》福音書里的彼得三次不認主聯系起來,強調了這一撒謊的非同小可。而“扶搖直上上達天聽”的“葉莖管子”更是生動的意象,可知這一次對母親的“背叛”對于作者,是一件多年都繞不過去的事,聯系到張愛玲中學就讀教會女校的背景,可知她下意識已覺得此次背叛實在已經放在最后的審判里,并不隨時間的流逝而消失。這樣如繁花照眼般的的表達在她晚年已基本絕跡。

母女關系多年來是張愛玲心中的一個大慟,一個解不開的結。但是,在她一字一句寫于20世紀90年代的《對照記》里,母親已變成一個美麗的影像,留存在時間和記憶中,靜靜地流淌在她的生命里。這些生命最后期的文字,流溢著一種對自我人生的和解,有難得的溫情、幽默和淡然,隨手拈來一句:“然后時間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繁弦急管轉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經遙遙在望。一連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又用很多四字句,駢散相間,是一種特別的晚年風格。而《對照記·跋》,對自己的最后一張照片(手持當天報紙——“金日成昨猝逝”)做出了極具人生感的自嘲:

寫這本書,在老照相簿里鉆研太久,出來透口氣,跟大家一起看同一頭條新聞,有“天涯共此時”的即刻感。手持報紙倒像綁匪寄給肉票家人的照片,證明他當天還活著。其實這倒也不是擬于不倫,有詩為證。詩曰:

人老了大都

是時間的俘虜,被圈禁禁足。

它待我還好——

當然隨時可以撕票。

末句“一笑”結束全書,也表現了她最后對于生命、對于世界和解、曠達的態度。

三、結語及作家“晚期風格”說

總的來說,20世紀40年代,張愛玲在淪陷上海一舉成名,約稿頻頻,風頭無兩,逐漸寫得放恣,但帶來一個問題就是質量下降,《連環套》是教訓。她自己對當年訊雨(傅雷)在《論張愛玲的小說》一文中嚴肅批評《連環套》頗為不滿,寫《自己的文章》作為反駁,但后期則多次承認《連環套》寫得實在太壞,收入集子只是因為自己不收,別人來收更不好,所以勉強收入。她50年代中期初到美國雄心勃勃,卻連遭十年退稿,沉潛下來專注做了十年的考據翻譯工作。而70年代以后則逐步在華語文壇建立起穩固的文學地位,經濟上也一改拮據而擁有穩定版稅,甚至較多存款。她在這樣的兜兜轉轉、大起大落中,自我生命和知識結構、認知也產生了大逆轉。隨著對文藝和人生的思考深入,她不再像早年“永遠自我欣賞”,而多次承認自己的小說寫得“太壞”,不滿意,等等。也正因此,晚年落筆相當謹慎,文風嚴謹、樸實,喜用成語典故,明顯呈現出一個從才華到學識的轉變。而早期小說對于人生荒涼的悲劇感,也逐漸被一種達觀、平和的態度取代。在1994年與密友鄺文美的通信中,甚至難得認真地探索“禱告”,肯定了這種“與上帝溝通”的方式的可能性及有效性。

對于作家們的晚年之作,愛德華·薩義德有一個廣為人知的說法,“晚期風格”。這個晚期風格,其作品不但要證明作者在思想或文字上與其此前有異,還要“生出一種新的語法”。這種晚年生成的新語法,會“撕碎這位藝術家的生涯和技藝,重新追尋意義、成功、進步等問題:這是藝術家晚期照例應該已經超越的問題”。

這種變化,往往伴隨一個作家的生命體驗和知識結構變更。

事實上作家的“晚期風格”已經多受注意,莫言2020年推出《晚熟的人》,就被諸多學者發現其不同于前期,王德威指出:“莫言作品向來大開大闔,篇幅越長,越能顯現他那種異想天開、兼容并蓄的氣魄。在新作中,他似乎有意擺脫這些特色,風格轉為內斂,時而懷舊,時而嘲諷,顯露一種若有所思的節制。”

黃德海也指出:

一個堅持寫作的人,因身體進入晚年,由健康而至衰退;或因各種遭遇,思想上發生劇烈的震蕩,以至長期維持的文字和寫作風格,會發生較大的變化。在變化之后的作品里,人們有時會“遇到固有的年紀與智慧觀念,這些作品反映一種特殊的成熟、一種新的和解與靜穆精神,其表現方式每每使凡常的現實出現某種奇跡似的變容(trans?guration)”,正是中國傳統贊譽的“人書俱老”。

張愛玲前后期鮮明不同的文字風格,似乎也可恰當地稱為“人書俱老”。正如莊信正在《初識張愛玲》中所說:“年輕時她在上海喜歡‘奇裝異服’,到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的衣著已屬于保守派了,穿一件素淡的旗袍。至于住處,她是實用主義者,從來不講派頭,只要方便就行。有一次對我說寧愿買廉價而簡單的家具,搬家時不至成為累贅。”可見其文風與生活方式密切聯系在一起。而生活風格的改變,正是一種整體生命改變的體現。人們可以說張愛玲晚年“才盡”,但一個始終堅持嚴肅寫作的作家,“才盡”之后,總還有別的一些更深刻、更廣大的東西,這也是我們探討其晚年作品的意義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