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十字之戒”
可以確信的孔子唯一一次親口談論“儒”這個概念,出現在《論語·雍也第六》:“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我視之曰“十字之戒”。戒,即戒令,語出《周禮·天官·宰夫》:“掌其戒令。”按邢氏理解,這十個字系孔子“戒子夏為君子也”。邢昺之說是準確的,但孔子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迄今沒有著落。
子夏,姓卜名商,晉國溫人,少孔子四十四歲,以文學聞名。其能位列十哲,非僅曾得孔子口頭賞拔,亦因功業卓著。子夏被稱作孔門傳經第一人,《春秋》修成與之關聯莫大,孟子說:“昔者竊聞之:‘子夏、子游、子張皆有圣人之一體。’”子夏主張“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優者,富足也,此觀點包括實踐都與乃師無二致:學之余,一個做過莒父宰,一個做過大司寇。和孔子一樣,子夏因“師”名盛當世,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厘之屬,皆受業于子夏之倫,為王者師。”孔子過世,子夏到魏國西河講學,李悝、商鞅等俱出其門下,荀子、李斯、韓非等則是再傳弟子。門風之盛,當時華夏文化重心幾由魯而魏。既如此,子夏“小人儒”之稱何謂呢?
就這一問題,皇侃說:“君子所習者道,道是君子儒也。小人所習者矜夸,矜夸是小人儒也。”朱熹云:“儒,學者之稱。程子曰:‘君子儒為己,小人儒為人。’”這兩種說法皆襲《憲問第十四》“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義,并將《論語》中君子小人之辯貫通其中。不過,皇朱二氏皆將君子小人儒作為普遍現象討論,似乎與子夏無涉。
劉寶楠釋本則說:“君子儒,能識大而可大受;小人儒,則但務卑近而已。君子、小人,以廣狹異,不以邪正分。”此解另辟新徑,別于皇朱,提出君子小人之謂不關道德品行,而在見識博陋。不過,“能識大而可大受”因自《衛靈公第十五》:“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即君子識大體可授予重大使命,小人只求卑下淺近的東西而不可使之以任。劉寶楠以眼界/胸襟代替道德分疏君子小人,且不說是否合孔子之意,其仍未彰明子夏何以和小人儒勾連。
有意思的是,對“君子儒”,則錢穆的評論若即實又若離。他說:“推孔子之所謂小人儒者,不出兩義:一則溺情典籍,而心忘世道;一則專務章句訓詁,而忽于義理。”若單拈出世道、義理,確屬君子小人區別玄要所在;獨拎出溺情典籍、專務章句訓詁(《論語》中,并未載子夏溺務之相),亦屬儒之別名。然合而言之,就與子夏不相浹洽了。子夏曾飽受贊譽,《論語》記載的能和老師談詩的,除子貢就是他了,且子夏和老師對德性及踐行的認識相當一致,孔子提出:“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子夏認為:“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師徒二人這里,“學”固然重視“文”,但更重視“行”和內在,即君子之“學”在行不在文,在德不在言。顯然,子夏非溺典籍、務章句而疏忽世道義理者。
錢穆還認為:“子夏之學,或謹密有余,而宏大不足,然終可免于小人儒之譏。”這一說法并不新奇,純粹推自游夏之辯,據《子張第十九》:
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后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二人同以“文學”著稱,但價值理念別若云泥。又據《陽貨第十七》: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偃也聞諸夫子曰:“昔者,‘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
弦歌者,禮樂/先王之道也。子游認為,為政為學須先以弦歌,故批評子夏盡傳灑掃應對進退,過于瑣碎。就事論事,子夏也沒有錯,他是否認為“道”在日用間不得而知,但提出傳授君子之道不該拘泥,沒誰規定哪個在先,哪個在后,而且認為子游陳義過高。雖陳亮批評說:“今取《曲禮》若《內則》《少儀》諸篇,群而讀之,其所載不過日用飲食、灑掃應對之事要,圣人之極致安在?”而朱熹則曰:“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而教之以灑掃應對進退之節,禮樂射御書數之文。”顯然,元晦“暗中”支持子夏之言:“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事實上,孔子對“小道”也非常重視,其飲食鄉居之作可見端倪。
值得注意的是邢昺的說法:
言人博學先王之道,以潤其身者,皆謂之儒,但君子則將以明道,小人則矜其才名。言女當明道,無得矜名也。
邢氏說辭并非新見,而是襲自孔安國“君子為儒,將以明道。小人為儒,則矜其名”。“明道”雖得孔子/君子之意,但上文業已表明,子夏和乃師十分合拍,在德行上無出入,故“君子儒”這一則系“言女當明道”,并不熨帖。
如此一來,君子小人儒之意隱而難顯,而“君子儒”衷情更是面目模糊。
孔子之前,劃分君子的依據是人所處的社會地位特別是政治地位;到夫子這里則是道德標準,即“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過,評價標準雖由政治而道德,但君子仍只是少數精英,其作為階層仍對普通民眾保持優越感。需指出的是,君子在孔子這里不是討論的主題,而是一切言說的絕對前提。也就是說,其定義是自賦的,出于“天生德于予”這樣不容置疑的非假設性假設。君子潛在意義上是“善”的,即一個人通過激發內在潛能可以成為德性完備的君子。而且,他有義務培育人的潛能,同時保障其基本權利,這樣一來,對人的尊重基于自尊即內在德性。此外,君子這個“己”和人是平等互惠的。由此,君子統攝了己、人和群之間的關系。對孔子來說,君子既集合了人的內在和外在兩個方面,也統合了為人(君子)和為政(君子政)兩個方面,即通過培養君子,讓君子為政,故而君子是道、天、命一樣的存在。
孔子曾將人分為上智和下愚、中人以上和中人以下,這一區分固然略微粗疏隨意,卻不盲目,亦即表面是智力區隔,實則是道德分別:所謂上智、中人以上者,君子、善人、圣人也;下愚、中人以下者,小人也。雖孔子謙稱自己達不到君子的境界,曾說“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表明為君子是個日久功夫,但更多時候,他是以君子自任的,陳國絕糧時,孔子就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子罕第九》中記載了兩則孔子以君子謂己的例子: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同時,時人或弟子亦尊孔子為君子。前引中,孔子自謂達不到君子境界,子貢認為老師謙虛,乃“夫子自道也”。陳亢問伯魚教育情況時也說:“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鄉黨》更是以孔子做榜樣,詳細記錄了君子之日常禮儀。上述表明,孔子就是標準的君子。如此一來,君子小人儒之別便著落在孔子、子夏身上。《論語》中涉及子夏的有十八則,言行和孔子思想相左的,出現在《子路第十三》中:“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欲速,亦小利也。據內容可推知,子夏在擔任莒父邑官長時,施政追求急功近利,偏離“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富之”“教之”之道。這明顯和孔子一貫的為政理念不一致。孔子曾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就君子而言,不是不談利、不求利,孔子曾毫不避諱地提出:“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但談利、求利的前提是符合“義”,孔子云:“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我們可以說,君子談的利是大利,即公利;小人談的利是小利,即私利。但公和私如何區分呢?要知道,沒有私,則成全不了公,如孟子言:“無野人,莫養君子。”何況即便儒家所倡導的立德、立功、立言,本質上也是一種私利。區分的關鍵不在目的,而在結果,即利的導向或對象如何。比如,管仲雖小德有虧,但其能匡天下,孔子“如其仁”,故而利己者,是小人,利天下者,是君子,君子以利天下為義。再則,“無欲速,無見小利”表面上談的“急功近利”問題,實際上是眼光、胸襟問題。孔子曾指出,行仁政,圣王一世,善人百年,若小康大同更是久遠。時人為政,為什么鐘情霸道,一曰利,一曰速。孔子之政則不然,須徐徐圖之。子夏如此之利心,實則法家功利主義思想濫觴。
回到孔子的“十字之戒”,其云“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隱含的意思是,孔子以儒自居,亦把子夏作為儒者,謂子夏“無為小人儒”,在于其身上出現了不合儒標準之言行。這也證明,儒之流品孔子時代已有,弟子間如子游、子夏“互攻”,子張被同門評曰“然而未仁”,特別是孔子因冉求為季氏聚斂,怒斥“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顯示了儒的差異是巨大的。莫說弟子三千,恐七十二賢雖“性相近”,因“習相遠”,便是七十二種儒,而思想史上著名的四科十哲,就是因德業不同而導致的儒之分門別類——上述區分尚停留在儒內部,這也印證了韓非子“儒分為八”并非無稽之談。
孔子是君子的標志,亦是儒的標識。自其以君子和小人別儒,諸子每每冠儒以他詞而異同之,但無論荀子還是出儒而法的韓非,俱承認孔子是真正的儒。荀子曾區分俗人、俗儒、雅儒、大儒,眾人、小儒、大儒。按照他的觀點,俗人、眾人乃世俗之人,不學無術,唯利是圖,而冠儒之名者,皆可用世,其中區別,不過儒里面的小人君子罷了。值得注意的是,子夏被荀子命名曰“賤儒”:
弟佗其冠,祌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正其衣冠,齊其顏色,嗛然而終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賤儒也;偷儒憚事,無廉恥而嗜飲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賤儒也。
衣冠整齊,面色嚴肅,口里像含著什么東西似的整天不說話,如果這是“賤儒”辭色,孔子顯然也有類似特征,且不說“子溫而厲”,主張“剛毅、木訥,近仁”,單“于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一條,孔子便似“賤儒”,可見荀子以衣著、訥言取子夏純系“誣構”。不過,在荀子看來,“賤儒”有成君子儒甚至圣人的可能,即“彼君子則不然,佚而不惰,勞而不僈,宗原應變,曲得其宜。如是,然后圣人也”。這間接表明,小人儒/賤儒只是思想不端正或修為淺陋罷了,并非一無是處。荀子唯一稱之為大儒的是孔子,“大儒者,善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無所見其功”,其“德與周公齊,名與三王并”。個別地方,荀子還將子弓與之并稱,認為他們雖未行周公所行之事,而契合周公必為之事;雖未盡周公所盡之能,而契合周公應盡之能。
韓非子對儒總體上是否定的,但這一否定并不徹底,《韓非子》贊孔子“天下圣人”,“儒之所至”,并把孔子與子胥、管仲相提并論。除此之外,對孔子也會雜以微詞。批評的目的,無非是以孔子為靶心,樹立自己的“論”相,即試圖說明道德無用、賢能無稽,真正有效的是行賞罰分明之“法”。如果說韓非子對孔子還保持敬意,對其他儒者就毫不留情面了,認為那些“法先王”的儒“以文亂法”,乃五蠹之一。
但總體而言,孔子這樣的儒或者說儒的根本點在存“道”而行——孔子之“道”是否形而上者,容留后論——前引皇侃之言便說:“君子所習者道,道是君子儒也。”秦昭王懷疑儒者無用,荀子指出,儒“法先王,隆禮義”,“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而這也正是君子之德性。進一步的述說是,至少自孔子已降,道和儒不可須臾而離,孔子“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中的“人”,非君子或儒無他。人,這個世界唯一的能“習”的動物,以漂泊的形式存在,有時并不確定自身的價值和目的,而道提供了一種可以皈依和憑借的精神依靠。不過,道是人建構出來的,目的是解決此世、人間的問題。人就在宇宙自然和社會群體的交叉點上,唯有人能將上升為律令的道化為個體存在的特征。無論“志于道”,還是“守死善道”,都依靠人來實現,這就是弘揚。道雖然規定了人的德性,但德性總要靠人去體現——而這就是儒的整體的描述性含義。
自上述對“君子儒”則之辨疏,可略窺儒的基本特點,即亦學亦師亦仕,這一點《論語》中例證不勝枚舉,茲不贅述。至少在孔子時代,儒是由學而教或仕的職業性知識分子,所謂職業性,即以學為職志。而學,是孔子儒/君子儒的關節或中樞。學什么?《述而第七》:“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四教與孔門“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大體類同。其中,文對應文學(文獻)、行對應德行(禮)、忠對應政事、信對應言語。不過,四教也好,四科也罷,核心還是個“禮”字。通讀《論語》,所謂孔子儒/君子儒首要秉持的就是禮,《鄉黨第十》便是禮的集中展示。另,據《左傳·昭公七年》:
孟僖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茍能禮者從之。及其將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干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達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而滅于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共。……臧孫紇有言曰:‘圣人有明德者,若不當世,其后必有達人。’今其將在孔丘乎?我若獲沒,必屬說與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學禮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與南宮敬叔師事仲尼。仲尼曰:“能補過者,君子也。《詩》曰:‘君子是則是效。’孟僖子可則效已矣。”
如上表明,孔子在世時首先以禮著名。引文中孔子還提到了《詩》,《論語》中孔子及弟子談《詩》十三次,其中引《詩》四則。春秋時期,《詩》是上層社會一種基本的交往“工具”,自國君至大夫似乎不引《詩》難啟齒:
陳亢問于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
另外,在孔子這里,儒者和樂者是分途的,《八佾第三》表明,魯大師是專門的樂官而非儒者,除大師外,還有專門的樂師“瞽者”。《論語》中,有其聞樂、教樂和整理樂的記錄,這表明樂和禮、《詩》一樣,是儒的日常學教活動的組成部分。《尚書》也和儒密不可分,《論語》中直接間接引用《尚書》六次。結合前文分析,“孔子以詩書禮樂教”是可信的。也就是說,孔子這樣一個儒者,通曉詩書禮樂,借之在學、教、仕中回旋。
述論至此,似乎可以嘗試追索一下儒的本義或起源。孔子曾說:“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按照他的意思,一個君子應起始于學詩,立身于學禮,完成于學樂。詩、禮、樂可謂是成人、為“君子”的“三字經”,且密不可分,據《史記·孔子世家》:“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禮之本義是事神致福,即祭祀天神、地、人鬼以求風調雨順、和樂吉祥。儒以禮/祭祀為宗,考諸儒字,乃“需”也,章太炎《原儒》稱:“儒之名,蓋出于需。”金文“需”上“雨”下“人”(人、大同形,后演變為天,篆文作而),乃祭祀祈雨者。《論語》中,孔子善而重祭祀,據《八佾第三》:“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其祭祀多與天神、地、人鬼有關,但《先進第十一》顯示,孔子也能祈雨:“(曾皙)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舞雩者,魯國求雨的壇,《論衡·明雩》:“《春秋》,魯大雩,旱求雨之祭也。旱久不雨,禱祭求福,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禍矣。”建舞雩求雨,古而有之,《周禮·春官·司巫》:“若國大旱,則帥巫而舞雩。”雩,古代為求雨而舉行的祭祀。《公羊傳·桓公五年》:“大雩者何,旱祭也。”據《論衡·明雩》:
夫雩,古而有之。故《禮》曰:“雩祭,祭水旱也。”故有雩禮,故孔子不譏,而仲舒申之。夫如是,雩祭,祀禮也。雩祭得禮,則大水鼓用牲於社,亦古禮也。
《樂記·樂論》云:“禮者,天地之序也。”《荀子·禮論》曰:“禮者,人道之極也。”源于祈雨這一祭祀活動的儒即是承天地而道人倫者也。進一步說,祭祀之儒乃一行業統稱。《說文解字》:“儒,柔也,術士之稱。從人,需聲。”《說文解字注》:“鄭目錄云:‘儒行者,以其記有道德所行。儒之言,優也,柔也;能安人,能服人。又儒者濡也,以先王之道能濡其身。”且不論注者段玉裁聯想是否過于豐富,但“道德”“先王之道”云云確是儒之所行。《說文解字注》又曰:“術,邑中也,因以為道之稱。《周禮》‘儒以道得民’,注曰‘儒,有六藝以教民者’;《大司徒》‘以本俗六安萬民’,‘四曰聯師儒’,注云‘師儒,鄉里教以道藝者’。按六藝者,禮樂射御書數也,《周禮》謂六行六藝,曰德行道藝。自真儒不見,而以儒相詬病矣。”按此解釋,儒原是祭祀之巫,尤以祈雨為要。因其能溝通天人,負有“順陰陽”“明教化”的責任,遂演化成“游文于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的師儒。因官失其守,學術下移,師儒散布民間,以相禮施教為業,“于道最高”者是君子儒,偏離道之高者或為“小人儒”,或為荀韓筆下的非儒之儒。
孔子以降,原儒、說儒均未取得令人信服的進展。該問題之所以千百年來令無數學者神往,蓋因牽扯到孔子的“血脈”身份和思想身份,如果說思想身份上是“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血脈”身份上究竟接過了誰的旗幟卻一直沒有圓滿的答案。坦言之,除非新材料出土,否則儒之源頭將永遠是一個迷人的謎。獲取最終答案并非討論的全部意義或唯一目的,興發獨立并富有激情的思考,進而顯示出對這個有趣的世界是積極擁抱還是有意無意的忽略,才是值得珍視的:討論只會讓我們更接近活生生的孔子,而非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