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狗翻跟斗,是戲曲的危機還是新生?
最近,幾段婺劇演出視頻火了。臺上演的都是傳統戲《虹橋贈珠》,只見哪吒和二郎神帶上一只“機械狗”作哮天犬,穿著戲服倒立空翻的樣子,著實搶戲。網友笑言“攻克了戲曲舞臺沒人演狗的難題”;也有人打趣臺上演員的狀態,“這三太子和楊戩憋笑憋壞了吧”。
這是浙江金華一家民間劇團的創想。負責人直言是受到央視春晚扭秧歌機器人節目創意的啟發,希望借由這樣的表演讓劇團和劇種更加出圈。這也不是婺劇第一次用高新科技在舞臺“整活兒”。也是前不久,另一家婺劇團在演出《三打白骨精》過程中,干脆讓無人機扮演變成蜜蜂的孫悟空,同樣“笑果”十足。
不過,“出圈”的目的是達到了,輿論反饋卻褒貶不一。
支持的一方認為:“如果不是賽博哮天犬,從來沒聽說過婺劇這個小眾劇種”“各行各業都在探索‘人機協作’,戲曲有何不可!”。
而反對的網友則表示:“越是在變革時代,越是該守好自己的看家本事,不該舍本逐末,甚至嘩眾取寵”“哪怕出圈也只是圖個新鮮,這樣一來反而讓舞臺上真實揮灑汗水的專業演員成了背景板”。
也有老演員擔憂,機器取代人類完成翻跟斗等高難度動作,可能導致“技藝空心化”,使非遺淪為技術表演的附庸。這并非杞人憂天。試想一下,今天機器演出的是“哮天犬”,明天是不是就可以代替二郎神了呢?
客觀來說,兩種聲音都有道理。科技賦能傳統文化是好事,但,賦能不是取代,也不是博出位。所以如何在戲曲舞臺上真正把新興技術用好,使之真正為藝術服務,產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而不是搶戲、做噱頭干擾演出甚至動搖戲曲傳承之本,是劇團掌門人應當審慎思考、藝術傳承者應嚴肅對待的。
要知道,戲曲的魅力恰在于“活態傳承”,強調以人為本,手眼身法步的一招一式,不只是為賣弄絕活,更是借由技藝將戲文唱腔里的思想內涵與細膩情感精準傳遞。拿這次嘗試機械狗的婺劇來說,這個有著400多年歷史的劇種,以文武兼備、文戲武做著稱,視聽體驗獨特而有韻味。
各大劇種都有演出的“白蛇戲”“西游戲”等等,婺劇都有其獨特的表現方式。
比如婺劇的《白蛇傳·斷橋》,就被周總理譽為“天下第一橋”,因其“唱煞白蛇,做煞青蛇,跌煞許仙”。其中,尤以白蛇青蛇的蛇步蛇行著稱。飾演白蛇和小青的演員步子細碎輕盈敏捷,猶如蛇行水面,飄飄欲仙,著實是美的享受。
而其他劇種的絕活,婺劇也有自己別具一格的呈現手段與藝術效果。比如大家都知道川劇有變臉的絕活,鮮少有人知道婺劇也有“變臉”。在傳統戲《火燒子都》一折中,子都在凱旋宴上酒后產生幻覺,為表現被潁考叔的冤魂嚇得大驚失色,演員會利用猛火和油彩快速變幻多種色彩,最后以口吹法變為金臉,同樣為戲迷所津津樂道。
而觀眾在欣賞這些技藝的時候,贊嘆的是演員“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的挑戰極限,更是贊嘆老祖宗對于戲曲表演無窮的想象力與表現力。同樣的,人的主觀能動性,也是戲曲傳承根脈不斷卻能各領風騷的魅力所在。同是傳承一個劇種、一個行當,甚至師承同一位老師,每個人對藝術、對角色的理解不同,身體嗓音條件的千差萬別,這才成就了舞臺上的姹紫嫣紅。哪怕是同一位名角兒演同一場戲,資深戲迷也會不厭其煩追看每一場演出。因為演出與演出之間,總有差異與新意。品評這種差異與新意,亦是其樂無窮。
而這種視聽體驗與審美體驗,是強調標準化與精確性的機器遠不能提供給觀眾的。回看春晚《秧BOT》之所以出圈,更多意義上,是通過大眾媒介展示我國機器人技術發展到了怎樣一種水平,以及節目本身讓機器人表演民俗藝術的反差創意趣味,而并非要把這種表演日常化。可以想見,一旦觀眾對于技術的新鮮感祛魅,表演也就失卻了討論度與傳播力。
當然我們也不必過分擔憂戲曲演員被取代。至少就現階段來說,機械狗無人機的技術水平遠沒有到挑戰表演者地位的程度。就拿臺上的哮天犬來說,不管是倒立還是翻跟頭,它總有失誤。不是站不定老往外跑,就是翻到一半摔趴下。所以就現階段來說,基層演出里出現這種階段性的探索,視為演出彩蛋,也未嘗不可。
回到標題的問題,機械狗無人機“大鬧”舞臺,是戲曲的危機還是新生?答案可以不是“二選一”。機器與人工智能的出現之于人文藝術,也不應簡化為“取代”或“守護”的二元對立,我們或許可以在大膽創想、小心實踐之中找尋一種動態平衡。
試想一下,有朝一日被工業技術成果所徹底環繞,我們又怎么不會對人文的溫度更加渴求呢?
只盼那一天,執藝術火把者,仍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