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 盡

四月又來。柳樹迎風傲綠。阡陌上

桃已華，李已白，梨樹的雪芳如春之轟響

四月又來。大地涌綠，也深藏錦繡。遠處

青山羅列，閃耀，又與天空勾勒出蔚藍之線

風與河流，南方與北方，麥田和稻田

踏青者和勞動者相距不遠，他們曾在

同一天祭祀，麥田上，稻田邊，遠處的

青山腳下，有他們世代的祖先。世代綿延

四月，我走過園田，人們仍在田野上

勞作，在麥田與油菜花田中走動、彎腰、察看

他們四周，田野碧綠，藍色的、紫色的

婆婆納盛開、堆布，隨麥田向遠處閃耀、延展

麥田也延展到不遠處的村莊邊，那里

桐花和槐花正一樹樹盛開，正是它們一年年

在地上開，陪伴他們的生命、光陰、歲年

以及風、楊樹、柳樹、燕子、布谷鳥啼的悠遠

我站立著：田野純粹、廣綠，大地無際

在自然中，在環護中，他們勞作、生息

我看到他們的勞動、創造、生活、往昔、來日

在悠悠中我看到他們的亙古、歷史、世代、賡續

我站立大地之中，確認了一件事情：這里的

一切將無盡，往復，春天總是會無限地歸來

我終于確認：這里的大地、歷史終將無盡

以及這里的所有過往、世代、青山、桑田

無盡的仍有三月、五月、七月，仍有

四月的婆婆納，六月遍地的苦荬和旋覆花

以及河流、城村，迤邐，春田綿延

以及堤上楊柳，堤外春煙

修復日

第三日，雪從天堂的底部紛紜落下

雪從宇宙的深處被一批批運送而來

雪來自另一個時空，在我們世界的

上端，磅礴地、宏闊地落下

第三日，雪無際地落下，并仍

廣闊地、寬厚地落著

大地被雪覆蓋，一切都被包容

樹在林中，鳥在巢中，小獸在穴中

一切事物都在雪中被安置

一切事物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

萬物的悲傷，經年的傷口

生命中所有的遺憾、缺損

都在這個雪日里，在神圣落雪里

被修補，被撫平，被安撫

第三日，雪落在無邊里

堅定，沉穩，寬廣

大地安靜，雪野茫茫

一場偉大的修復

一場壯觀的修整

正在整個世界上，有序地、遼闊地進行

一個修復者

正站在高處的眾雪之上

在云之巔，穹之頂

在一切的理想、合誦中

初 春

初春，苦楝樹站立在長街上

上午，它們沉穩、安靜

麻雀與灰喜鵲

從未離開，每日

它們都在兩長排苦楝樹上

跳躍，喧騰

聲聲催促著：“開花，開花，開花”

正月初五，初春日

風微動

萬物都已經準備好了：

河流等著春汛

杏樹林等著繽紛

桃樹、梨樹、櫻花樹

等著成為喧鬧的陌上花錦

在高處的風中，桐樹等著桐花

柳樹等著幾公里外的蔚藍

等著舊燕

苦楝樹在長街上

等著盛榮

等著轟鳴

樹林在郊野上

集體轉向了風

挺拔，卓異

等著傲綠

五月，彷徨篇

我欲在這里觀盡物華芬芳

但那高大的桉樹搖蕩，提示我遠方

我欲在此看長河無盡，看盡風煙

但那遠處的云天遼闊，提醒我歸路之遠

五月，苦楝樹在地上盛放

牡丹滿園，薔薇滿街，晚櫻滿城

我欲觀盡這物華芬芳，絢爛

但那遠方的雪峰在藍空里閃耀

五月，樹林在大地上轟響

山巒蒼蒼，千峰閃光

遠天處，云卷云蒸，云海蒼茫

頭頂的天空也時常遼闊蔚藍，高傲寧靜

長路清涼。我欲歸去

但此處風華獵獵，萬華搖蕩

此處千山萬水，永世永黛

我欲向云歸去，卻終于彷徨

五月，物華篇

最初即繽紛。最初是芍藥、牡丹

然后是月季、薔薇、棣棠，它們

侵城入園，勝利的形狀是團團、簇簇

和連片。勝利日它們風華滿城，又轟喧

最初是法桐、楓楊、苦楝樹

然后是桉樹、杉樹，和廣玉蘭

三萬里的家國，三萬里的紛紛江山

幾多的物華浩蕩，多少滿目浩繁

五月，我走出門去，一切向我

撲面而來：園林、樹群、青山

繁花、流水，黃鸝鳥清亮的啼鳴

杜鵑花在極遠處的高山上連綿盛放

我站立，前處物華滿眼

我行走，周圍物華簇擁，眾華搖蕩

我在世間游蕩、悲歡、度歲

惆悵此處，竟然永里芳華，風華永年

雪中林地

我站立在一片茂密的樹林邊

風雪已在世界上普遍地彌漫

眼前的雪地至粹，樹林也片片相連；綽約的雪

落下，填補了它們之間的空隙

我知道這件事情并不孤立：

雪落在此處也落在無限時空里

它適時修復了萬物經年的傷口

也準確修補了時空深處陳舊的裂縫

猶如某種儀式，風雪彌漫在安寂林地

我知道：在風雪深處有一個隱秘之地

神秘的世界，有一天我會找到它，走進去

走進去，我就會知道萬物所來和去向的秘密

也許，我只是來到了意識的曠野

在思想的林地上漫步行走或站立

雪在我的精神深處紛墜并彌漫

它的邊界在靜默里虛無而又廣遠

其實，我仍在落雪的樹林邊站立

看天界的花朵如何紛墜在此時此地

我安靜地觀看這偉大的修整：一帶落雪的

林地，也許終會成為事物的重開、重來，和重啟

人世之春

我將會記住這里的一切：

大地和歷史，春種和桑田

我將會記住這里的所有過往、世代、青山

在這里，我望見無盡與往復循環

春天總是無限地歸來

我望見麥田深綠，大地無邊

人們在麥田與油菜花田中勞作

清除雜草，培土護苗

藍色的婆婆納和白色的苦荬花

堆布在田野上。美總是無際又無言

遠處的村莊邊，樹木繁茂，桐花盛開

桐花、桃花、柳蔭，總是一年一來

陪伴他們的歲月無盡，生命漫漫

我望見城鎮與村落的廣布、安在

人們在節日里相聚，歡顏，慶典

他們趕春會，趕著三月、四月、五月的節日

他們在桐樹和柳樹下聚會、陳筵

在梨花的盛開和飄落里談話、懷念、回憶往昔

布谷鳥在四周散漫地啼著，悠遠若無

那時城里城外盛放著苦楝花和晚櫻

人們踏青、祭祀、建造、勞動

一年一年，他們在自然中生息

也在自然中建設，推動，創造

歷史悠悠，萬古悠悠，就這樣被他們成就

在這一切周圍是大地，在這一切之上

是萬古不變的、廣闊無垠的星空

時空深邃、無盡，歲序循環往復

而我將會記住這里的一切

我將會記住這里的所有過往、世代、桑田

我會永久地記住：唯有青山磐在、不去

唯有人類的生息、歷史長存并閃耀

唯有大自然，景象常在，永恒不敗

【詩人簡介：杜涯，女，1968 年生，曾從事醫院護士、雜志社編輯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