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間

房間就是落下來的桂花

房間就是清晨濕亮的田埂

房間就是林中鳥鳴聲遠去

一條深深的小巷，已消失多年

我們居住在飄落的桂花瓣

我們居住在濕濕田埂的深處

我們居住在鳥兒縹緲的飛行氣息里

湮沒了的縣城空空的弄壁

房間就是一個秋天的日子漸漸明亮

房間就是醒來的思緒上午的書還沒有讀

房間就是鳥鳴聲在屋頂積落下一層霜

果實已經腐爛，河水依然湍急

我們生活在日子漸漸明亮的陰影里

我們生活在尚未被讀出的一頁詩句中

我們呼吸在輕柔的寒霜深處

不被觸碰的街道的疼痛

兩次秋風

我把一部書放回案頭：我手頭

沉甸甸的秋天

頭朝后仰，在椅背找尋

習慣的那點兒舒適

在房間天氣的風寒中

盡可能地放松。金色日光

有著從窗口反射進來的晴朗耀眼

在這新開始的一天

有某種東西已經缺席

被印制成書的文字中的疏忽

騎馬穿越成片的山林后到達遺忘

人的美貌。田野的歌聲

十月即將到來。年復一年

有時候，大地和人的生存

頗像一部厚厚的書缺角少頁

被在黑暗的世代丟棄太久

沾上了地板角落霉潮的蛛網

秋天來了

秋像一縷強光

要把寒涼的智慧人心照耀

要用曬谷場那樣的風，把

自由和青春—— 一顆顆惻隱之心

在人類的不成功中

吹得和藹、干爽

秋 天

書念完了。桂花落了

秋天在窗前一動不動

我的房間走進來一個安靜的下午

自我上次戀愛到今天

已經過了二十七年

書

我想早早上床看書

但我是一顆星星

正滑出托密勒房間的窗戶

日 子

想起很多年前

船停在長江邊

縣城小得像夏天發黑的莓果

四樓文化館

錄像電影院

樓道透明冷冷清清

公園有山羊拉車

四歲還是五歲的兒子

興奮如春天的山坡

通往城里的弄堂

叫“火車巷”

出現在巷口的我

貌似某處無名小站

剛出站臺 星星好大

牽著喝一罐“可樂”的兒子的手

仿佛牽著一長串單純的日子

折斷的樹枝

我倆曾是世上的一對戀人

我和你

你和她

和一條黎明的小街。街巷

雨水。完完整整

溫暖地依偎著彼此

沒有前途

眼睛瞪得如同森林中的一對瞪羚

所見皆為荒涼

一瞬間，托身于茫茫太空

人世上只回蕩著倆人的腳步

只有相愛（樹枝聲折斷）

才發出這樣的腳步聲。仔細聽：

亞洲是一個洞穴，怪石嶙峋

生命是一個撲向回憶之岸礁的海浪

詩人的墓碑

秋天

眼前的一塊田野

是無名詩人的墓碑

我眼前的江南水鄉

那些水，波光，村莊，河岸

那里的清晨，黃昏

是無名詩人的墓碑

原野阡陌縱橫

向四面八方延伸

詩中金黃的長短句

漢字

是無名詩人的墓碑

連天空的鳥鳴聲也是

【詩人簡介：龐培，1962 年生，詩人、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