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佳節，人們紛紛在家中招待親朋好友，這個時候，桌子上往往會擺上一些堅果零食，便于人們一邊談天，一邊享用。在備受人們喜歡的年貨堅果中，“開心果”因其討喜的名字和獨特的口感贏得了人們的喜愛。少有人知道的是，開心果原來是來自中亞的古老精靈。

神秘的阿月渾子

開心果的中文正式名稱叫做“阿月渾子”，顯然，沒人會按漢語的意思給堅果取一個如此古怪的名字。“阿月渾子”這一名稱，其實來自異域。一百多年前，漢學家勞費爾先生就推測，中文的“阿月渾子”一稱，可能由中古波斯語的某個復合詞匯音譯而來。遺憾的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從那龐大的古語言迷宮中找到阿月渾子的確切詞源。

阿月渾子出身漆樹科黃連木屬，該屬有4個品種經常現身中國古代文獻：阿月渾子、篤耨香、乳香黃連木和黃連木（又稱黃楝樹）。乳香黃連木是洋乳香樹脂的來源。黃連木影響更為深遠，這種高大喬木，中國古人稱為“楷木”，它是儒家的娑羅樹、孔子偉大品德的不朽象征，與象征周公的“模木”，組成了后世所說的“楷模”一詞。著名農學家胡先骕在1942年的演講中介紹到，外來作物阿月渾子可嫁接至中國常見的楷木，從而培育成經濟作物。

阿月渾子樹無法像黃連木那樣發育成20多米的大高個兒，它們通常長到5米至7米就停止拔高了。阿月渾子供食用的部分為去除了果肉的果核（果仁）。秋季果實成熟，果肉干燥皺縮，露出果核的外殼，此時果殼內部壓力將會增加，迫使果殼自動開裂。我們有時買到空果殼，是囫圇一體，沒有開口的，就是因為缺少果仁。所以說，市面販售的阿月渾子一顆顆笑口大開，并非出于人工夾裂——而真的是“我裂開了”。

大凡堅果，通常油脂含量豐富，水分含量極低，淀粉含量也極低，所以堅果口感酥脆香醇，既不像谷物那樣干硬，也不像豆子那樣粉質感十足。堅果還往往具有難以名狀的特異清香，像松子自帶松香味，核桃令人想起燥熱的山石，板栗口感溫厚有如暖陽拂過林梢。阿月渾子的幾個兄弟，篤耨香、乳香黃連木、清香木，都是香料界的好手，阿月渾子也繼承了家族的芳香血統。當它骨骼般的堅果外殼微微張開，吐念古老芬馥的咒語，全世界為之歡喜贊嘆。

難以馴化的荒漠植物

一萬年前，中亞穴居人進入半荒漠的干旱之地深處，遇到了星辰般閃耀的阿月渾子。烏茲別克斯坦托達洞穴（Toda Cave）發現有人類最早享用阿月渾子的遺跡，年代可以追溯到公元前8000年。果殼早已炭化，散落掩埋于小塊亂石之間，這些石塊很有可能是開殼器，假如穴居人帶回的堅果未曾成熟開裂，他們會用石塊砸擊取食。

像托達洞穴這樣，發現史前人類食用阿月渾子證據的考古遺跡不算多見。有限幾處遺跡的阿月渾子殘留物也十分稀少，通常僅見幾枚果殼碎片而已，說明人類一直未能馴化這一荒漠精靈。阿月渾子樹可忍耐48℃的環境高溫和-40℃的極寒，耐旱耐鹽，照理說不難照料。可另一方面，阿月渾子雌雄異株，借風媒傳粉，絕非隨隨便便埋顆種子就能長大結果。雌雄異株植物麻煩就麻煩在，只種一棵樹肯定結不出果子。種下雌樹，便需種植雄樹，雌雄的比例要掌握適當，種群的密度、數量也要達標。一切按部就班，還得指望雌樹和雄樹同時開花，否則雄花綻盡，雌花枝頭寂寂，遲遲不開，一腔花粉飄散泥土，照樣結不了果。即使以上條件都能滿足，栽培阿月渾子也絕非易事。阿月渾子樹成長極慢，從栽種到盛果期，需經十年。漫長的成長期，栽培的復雜性，增加了阿月渾子生產成本，推遲了它的馴化時間，也阻礙了它的傳播。

大約3500年前，阿月渾子才馴化成功。約公元前10世紀，傳奇的示巴女王（Queen of Sheba）頒布法令，將境內有限的阿月渾子壟斷為王室專享，禁止她的子民私自種植采食。示巴王國的位置，一般認為位于阿拉伯半島南部和東非一帶。假如示巴女王當真下達過這樣的法令，那就意味著阿月渾子馴化后不久，即越過伊朗高原和阿拉伯半島，推廣到了紅海沿岸。活躍于公元前4世紀的古希臘生物學家泰奧拉斯托斯（Theophrastus）詳細描寫過阿月渾子的形態和口感，他稱阿月渾子為外來的奇怪植物，生長在中亞，表明在他的時代，阿月渾子可能尚未移植到歐洲果園。300年后，古羅馬學者老普林尼提到一條重要信息，他說，阿月渾子由提比略皇帝統治末期的敘利亞總督維特利烏斯（Lucius Vitellius，公元前5年至51年）從敘利亞引入了意大利。不過現代考古暫未發現該時期歐洲人種植阿月渾子的證據，或許維特利烏斯帶回意大利的阿月渾子，沒種幾年就都種死了。

昂貴的進口零食

絲綢之路東段，阿月渾子的傳播滯后一些。中國古代文獻關于阿月渾子的最早記載，見載東晉徐衷的《南方記》。北宋《證類本草》轉引《南方記》說：“無名木皮。生廣南山谷……其實號無名子，波斯家呼為阿月渾，狀若榛子……生西國諸番。”阿月渾子樹是來自荒漠的苦行僧，塵沙沾滿腳踝，天生要在灼熱焦渴中枯坐冥想，它適應的是烈日暴曬的干旱山坡和半沙漠，而不喜歡多雨的華南。年降水量80mm就足夠植株正常生長，嶺南年降水量動輒超過1500mm，土壤過濕，反而易致阿月渾子根系腐爛死亡。所以，《南方記》“生廣南（嶺南）山谷”的阿月渾子，與后世所說的阿月渾子是否一物，是否存在誤傳誤記，大是可疑。“生西國諸番”之說倒是靠譜些，此說亦為后世藥典、筆記沿用。唐代陳藏器《本草拾遺》：“阿月渾子生西國諸番，與胡榛子同樹。”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阿月生西國，番人言與胡榛子同樹。”

“西國”是哪個國家，以上文獻均未確指，因為唐人生活的時代，阿月渾子在中亞和西亞的分布已經很廣。唐朝進口的阿月渾子，可能來自波斯，也可能來自中亞粟特。當時陸上絲綢之路的貿易，大多為接力式的短途交易，貨物運到唐朝城市的銷售終端前，已不知過了多少手，唐人可能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們手上的堅果到底來自哪個國家。

到了元代，阿月渾子又得到一個稱呼，叫“必思答”，這個名字的詞源比阿月渾子更明確，它來自早期波斯語pistaka（如今開心果的英文也是pistachio）。該詞最初可能具有動詞詞性，意思是“打碎、壓碎”，指阿月渾子自動裂開、容易剝卸的外殼。也有學者稱必思答具有“黃綠色”的意思，阿月渾子種仁可呈黃綠色，此為含有葉綠素所致，并非“長霉”。

元朝地域廣闊，其他朝代的異域方物，在元朝人看來也許就是本國土產，只是這類物產倉促傳至中原，來不及取中國名字，名稱多半從其音譯，“必思答”即為一例。盛產阿月渾子的中亞、伊朗高原當時皆歸元朝所有，以元朝人視角，境內已然有阿月渾子分布了。然而歷史上，各朝各代疆域多有變化，元朝人的國產零食，到了明清可能又變成了進口貨。明朝國境線向西拓展不力，長期徘徊于今新疆哈密到甘肅嘉峪關之間，境內有無阿月渾子種植難說得很。清朝新疆即便有阿月渾子，考慮到高昂的生產成本，規模當也不大。

阿月渾子在土耳其和伊朗被稱為黃金樹，指的就是它的經濟價值和成本高昂，阿月渾子的成本主要來自幾個方面：一是培育期太長，二是運輸成本，三是像阿月渾子如此小顆的堅果，人工采摘費也不便宜。即使以現代的栽培技術、運力和采收效率，阿月渾子售價依然不菲，古代售價當然更難以想象。

中國確切可考的阿月渾子引種記錄，遲至20世紀20年代，由烏茲別克斯坦引入，栽植于新疆喀什疏附縣。20世紀90年代初，全國的阿月渾子還只有幾千株。此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大力開展阿月渾子的引種和推廣，三十年來卓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