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喬，江蘇東臺人，詩人、評論家、作家。著有詩集《大故鄉》《臨潭的潭》、文學評論專著《詩山》《約會小說》《貼著地面的飛翔》、長篇小說《新兵》《當兵》、小說集《尖叫的河》《走火》、散文集《遠道而來》《三生有幸》等20多部。現居北京。

什剎海

夜色降臨，燈光挑醒眾生

世界開始重新活一次

人們紛紛拋去白天的面具

表情只是放松，把內心的狂歡

遞給音樂，酒吧里跳舞的人是另一個自己

一杯酒里盛滿想象的滋味

此刻注視人間，星空留待以后仰望

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有好幾個

每個都是外溢的真身

有些人從橋上一走而過

有些人在橋上站很久

如果細細品味，橋不再是橋

是一截不屬于此地的時光

拱形，代表目光可以參考的弧線

河水把岸上的生活淘洗了一遍又一遍

以適應內心的清澈

微風輕送，仿佛聽到輕輕的水流聲

釣魚的人，身體弓如漁竿

就像要釣起水中的燈火

往前走，沿著河岸的伸展

漸漸，河面上的空寂漫到腳下

浸透全身，燈光減去許多意味

只為證明夜很黑而存在

簡單，有時最為豐富

離開紛繁的明言暗示

獲得了另一種暢達

無聲的旋律在心頭響起

黑影推開黑暗，

人世與萬物步入澄明之境

玉泉山

不為所動的是隱于山間的巨石

苔蘚回答所有的塵世煙火

命運不需要選擇

錯過的，未到的，都在同一枝頭

平坦開闊的路，還是人間

亂石中狹窄曲折的小徑

處處泛著禪意

佛在心里的空寂之處

風不停地雕刻，在石頭上留下身影

燈籠，長廊，從石縫中鉆出的飛檐

犁開云朵里的沉默

故事似乎都真切發生過

人們仍會當作傳說

有人不小心扭了腳

還在努力上臺階

某些不可見的事物吸引了他

隨時改變行走的方向

體驗自在修改命運的快感

轉遍山間，假裝一切真相大白

虛幻與虛偽在山頂達成和解

曾經的禁地已經開放

花香里的秘密，依然被濃烈隱藏

不見蝴蝶和飛鳥

山泉邊拍照的姑娘，笑容如蓮花

嘗嘗泉水，往事都在水滴的通透里

帶不走一座山

可以帶走山的講述

琉璃廠

就在鬧市區中，只需轉身拐彎

古老的事物，一直在生活里

時間根本無從切分

氛圍如同萬古，與建筑無關

青石板也許是新的

并不妨礙故事從歲月深處走來

老樹的新葉，就是新的生命

黛瓦或琉璃瓦

都被陽光泛出波紋

四下無聲，遺忘與向往都相安無事

有人展開宣紙，就像推開大地的遼闊

也像提起了一條河流

世界底部的聲音緩緩而出

筆墨經過

寫下心頭的跳動

留出歡樂與悲傷可能的空白

屋里太深，許多的黑暗

是無法取用的墨

古籍默默等待有緣人

打開，讓文字一個個走出來

古物與新品都是知情者

筆墨紙硯，足可寫下人間的一切

再復雜的人生，斑斕的愛恨情仇

簡單的筆畫，方寸之紙

便可收留，更多的在空白里

母親為孩子挑好毛筆

五六歲的男孩出門時步子邁得很神氣

左手拎筆，右手握塑料水槍

街面上人不太多，大家像一支支筆

身后拖著厚重的墨跡

地壇

我不能說我面對一片叢林

這些樹高大粗壯，撼動是不可能的

我們總是要敬畏一些事物

從歷史中一路活過的樹

撐起巨大的星球，樹干里有流動的大海

不為看到什么，了解什么

只是單純地去走走

給不岀答案時，這樣告訴自己最好

陽光有了重量，有了千姿百態

生活的背面，是另一種正面

有一種召喚，還是不能否認

人在某些時刻會有神性

踏上青石板路

世界恒久不變的那部分有了回聲

樹與樹之間的距離很大

足夠我們在人間以各種方式轉身

盡可以大聲說話，甚至喊叫

有些沉默，無從喚醒

這個地方再喧鬧，也有曠野的空寂

落葉不一定歸根

樹冠會將身影傾瀉至樹根

下雨時，它們只能止不住地落淚

站在一棵樹前，周圍所有的建筑

都會消失，連同那些故事

腳邊的小花小草還在

光在樹間驅趕黑暗

那些陰暗像船一樣搖晃

來到寬敞之地

落在身上的樹影，有時如降臨的夜晚

有時映出心中的樹，慢慢走動

香山

印象中，遍身總是熱烈的紅

從不會燃盡的火焰

作為書簽，可以點亮文字

光滑的臺階上，人們上山下山

像是完成生活的某種儀式

葉子上的紋路十分清晰，又與真相無關

蜘蛛織網，全然不顧這世界已有無數的網

風未來，一切并非靜止

很想說，石頭是清澈的

水滴，相當的厚密

生于低處的野花

擁有難以察覺的蟲吟

原來，樸素是真正的高貴

因為陽光，所有的事物都充滿激情

陽光的寂寞，只有月光能懂

樹下的身影常與孤獨有關

不同時節的花朵輪流盛開

時間在山間走來走去

房子保持與生俱來的傲慢

只是再高，也在歲月深處

不朽的，唯有言說

虛無，竟然也可以堅硬

石頭在光影中不停翻滾跳躍

廢墟中的綠草，格外清新

被鳥鳴浸染后泛出溫潤的光

就像花朵總如透明的翅膀

隨時都可能遇見水

無聲的從容，讓人慚愧

大柵欄

石板展現山中的來信

十分光滑，不影響意義的模糊

建筑的老舊，如同典籍的封面

久遠，就這樣站在面前

迷失與親切，一瞬間涌來

沒有排序，就像

河流的源頭在每一滴水里

歲月如此的堅實

浮生再一次得到可信的確認

古舊的招牌和當下的目光一同搖晃

京味的吆喝，偶爾會

把所有的思緒擰在一起

百年老店，真正出售的是

時間的刻度和方向

門面龐大，便于時光蜂擁進出

從遠方而來的人們，走進另一種遠方

壯碩的石獅目睹這一切

一串串大紅燈籠，像不滅的漁火

照亮打撈者，記憶聚在一起取暖

留下高處的飛檐獨自仰望天空

昨日的星辰，來到后現代的人間

小巷里的住宅，少見人影

兩旁白色的高墻有了夜晚的神色

白天坐在黑夜的內部

從巷口經過的人，看到的只是

永恒之中的縫隙，沒有虛空

這里的晚上比白天熱鬧

現實常常比較沉悶

身后的歲月可以什么也沒有

但深藏我們的前世和今生

萬泉河

在河邊，靜坐與走動并沒有什么不同

沒有人能真正獲知河流的秘密

盡管河水遠比人心清澈

河流總會有終點

而眾生走著走著，就消失不見

未曾離開半步的草木

目送河水流向遠方，那里也有草木

河流是一條路

走在這條路上的，只有河流本身

從鄉野出發，像離家外出的謀生者

去見證古老的預言

風吹過，再留戀的生活都被翻頁

在田野里徜徉了許久

一些水走上岸，為莊稼解渴

更多的水帶走糧食的驕傲

激動必不可少，大大小小的

漩渦在云朵上舞蹈

路過皇家庭院，將樹的頭顱

拉入懷里，表明清高的立場

速度慢下來，是為了

把殘葉落花滯留在岸邊

人們用石頭筑基壘壩

豐富流水的模樣

生活里的念想被干凈沖洗

去掉的只是表面的污垢

有人釣魚，有人在拉二胡

跳舞者的身邊，放著剛買來的菜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天如此

時時相似的河水

早已走了一程又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