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臺浦遺址

薄霧尚未散去

青草披著白霜，像女子穿著婚紗

楚楚可憐，又毫無悔意

南天竹舉著串串紅燭，它體內

一定有種能量，在把暗火轉化成火

沒有誰會知難而退

玉蘭樹擠出一粒粒祝福的花苞

走近看，那么精致

像銀狐的皮毛

草木完全凋零，也還遙遠

江南的氣溫將敘事節奏拖得緩慢

北方消失的銀杏葉

又回到了南方的樹枝上

在上海的都臺浦遺址，我獨自散步

想起數月前在京城

也曾目睹這樣一場草木興衰

那熟悉的風景也變成了遺址嗎

有人在小廣場上跳舞，伴著音樂

想起我們相愛時

頭發紛亂，光線，像螺旋槳的驚呼

往事如遺址

回憶，像有人在遺址里跳舞

而反季節的愛在四季里輪回

像重新相遇

虞美人

虞姬很美

這確鑿無疑

有人說，我美得就像虞姬

我懂得這種方式

說一個人很美，最后只能說

她美得像那個不存在的人

我謙虛地說

我只是長得周正了點

謙虛接近真實

雖然美貌不再進步

談論美的時候

沒有人討論死亡和悲劇

但我知道，當歷史從刀尖上走過

確實需要有人伴舞

當我遇見一種叫做虞美人的花

心中才釋然

那么多的花

那么多的美人

我不是獨一的

我只是在其中搖晃的一朵

我望著鏡子里的自己

像望著一個不存在的人

我從大街上走過

和那么多的美人走在一起

像走在一座

春風吹拂的植物園里

嫦娥說

月亮里滿是

果品的影子

人間又在慶祝中秋

只是自從吃了長生藥

我已不需要再吃任何東西

甚至不再感到寂寞

因為，寂寞屬于吃藥之前的事

死亡等在人的盡頭

但越過了死亡的便不再是人

現在，你抬頭望月

但望不見我

曾經，月亮是從人間仰望的天堂

但離開了少女們的窗口

它還能做什么

現在我知道了

它是個飄移在天空里的作坊

玉兔在這作坊里搗藥

為了人間的夢

現在我知道了

天堂就在離愛人最近的地方

而廣寒宮建在相反的方向

從前，總有人抱怨沒有后悔藥可吃

現在我知道了

后悔藥

還在玉兔的配制中

淚滴

請慎重對待一顆淚水

除非你帶來的，是熱愛，而非輕浮

如果溫度過高，它會在

笑容般的感動中汽化而去

也不要把它放進宗教般的低溫

從跌落中脫身并非拯救

是的，它會展示它美麗的另一面

緩緩從你面前飄過，但陪伴它的

不是大道理

而是輕輕啜泣的音樂

就讓一顆淚水仍然是淚水

在一瞬間找到自己的晶瑩

斷了來處

也不需要去處

秘密

我不停調轉花灑的角度、出水量

盡可能溫柔地澆灌

花園里，那三盆繡球花

仍無可挽回地一天天枯去

一場夜雨

它們奇跡般地從瀕死中活轉

低垂的枝條昂起，重新硬朗

發黃的葉子變得幾乎像新綠

我懷疑大自然中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雨水與草木之間

一定有著某種別樣的愛

如此默契，固執，比死亡更決絕

把日常活出了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