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蓬》

我們已踏上歸途

像往日一樣滿足，盤算著

下一次的出行。短暫的沉默

我的目光投向車窗外

荒野浩大，雨就要落下來

天低，地平。亙古的神秘

平鋪過來。我們走向那兒

順應魔力的牽引。當盛開的

駱駝蓬，像星火點燃荒原

我們的人類之心再次臣服

此刻，荒原屬于駱駝蓬

白色的繁花屬于種子

我們一無所有，又擁有

整個世界。我們從天地間走出

像人類的第一支，走入歷史

《桑葉牡丹》

母親是綠手指

栽下的葡萄藤掛滿了珍珠瑪瑙

蒔弄的菜蔬吃也吃不完

窗臺上春夏秋冬都是春天

我老是把花養死

養死我隱秘的狂野和飛翔

母親的眼神，閃爍著某種神秘

她勞作的身影，像博物館陳列的藝術品

我忘不了那些死去的花

并用唯一的方式復活她們――

她們盛開在我的詩句中

就像芬香在母親的花園里

母親的桑葉牡丹開了

花信在指尖傳送

小女孩附帶寫下一行字

奶奶說，你為它寫首詩

母親不寫詩

卻是我心底最出色的詩人

而我，只愿意做她最好的讀者

無論我寫詩，還是不寫詩

《元寶槭》

它，在那里，命定的地方

一棵樹，該有的樣子

左邊的太平花，是好鄰居

小松鼠，也是常客

人間，還是那個人間

它如此富有，一樹的小元寶

在我的眼里發光，由綠而黃

這真自然。一個沉甸甸的靈魂

被一粒種子的翅膀

膜化，輕靈

這是去年的故事

今年，這還會上演

大幕被提前拉開

一樹黃綠色的花，暮色中

少女般，提著裙裾，靜靜走來

我們相互打量，像某個重要場合

初次見面，勢均力敵的對手

又暗自揣摩，對方舉手投足間

似曾相識的某些東西

可我確信，是第一次相遇

故事，就這樣倉促開始

走向和結局，也會拐向去年的軌道

一切，都不會改變

只有我知道，某個地方，某些地方

去年的種子，已經破土而出

《繁 縷》

——仿米沃什《禮物》

如此平靜的一天。

風有暖意，我信步公園

樹下仍有雪。

在這個漫長的冬季，我只有雪

我知道沒有什么需要我思念

我雪白的心里，藏著綠色的種子

樹下仍有雪。這并不使我著急

我的體內，有雪的寒涼與甘甜

當我低下頭，看見一叢嫩綠的繁縷

吐出一朵朵潔白的花語

《露娜蓮》

捧著你回家

像牽著她暖暖的小手

看著你橘紅花蕾的綻開

像她步入幸福時的祝福

我是羞愧于你的，我

一個來歷不明的缺席者

一段沒有起點的旅途

一場因緣不清的際會

你蓮花般的存在，釋放

無形磁力，消弭一切

建構一切。我漸漸意識到

自己，是與你一樣的女兒

一個母親的女兒

一個自然的女兒

張映姝，生于1970年代。著有詩集《沙漏》《西域花事》《草木有言》。曾獲《紅豆》2017—2018年度詩歌獎、首屆海東青詩歌獎銀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