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柳青》

生活無處不有，人民無處不在。“作家要做人民的學生”，就是要到生活中去，要到人民中去。

說到這一點，不能不提起我們的老作家柳青。柳青出生于陜北的黃土地，抗戰(zhàn)時期奔赴延安，抗戰(zhàn)勝利后出任大連大眾書店主編，解放戰(zhàn)爭后期又輾轉回到陜北深入生活，解放初期定居北京任《中國青年報》編委、副刊主編。1952年5月，為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創(chuàng)業(yè)史》，柳青遷回西安，任陜西省長安縣縣委副書記，隨后又辭去縣委副書記職務，舉家落戶在長安縣皇甫村，一住就是14年。在這14年里，他把自己的情感和生命完全融進了皇甫村這片土地，把自己的命運與人民的命運、國家的命運緊緊結合在一起，最終成就了他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文學品格，也成就了用文學作品藝術地記錄我國農業(yè)社會主義改造進程、呈現新中國農民精神風貌的鴻篇巨著《創(chuàng)業(yè)史》。

如今，經過歲月的磨礪，當我們重新捧讀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時，仍會由衷地發(fā)出對這部小說的贊嘆。贊嘆作家直面社會矛盾時是那樣的勇敢，贊嘆他對生活的描寫是那樣的細膩，對人物的刻畫是那樣的逼真，對語言的運用是那樣的生動和具有創(chuàng)造性，每一個字都帶著泥土的味道和晶瑩的露珠在皇甫村的莊稼地里茁壯地向下扎根、向上生長……《創(chuàng)業(yè)史》無疑是柳青最堅實的代表作，是新中國當代文學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柳青也無疑是作家、藝術家扎根人民的典范。

正是由于柳青心中有了人民，他的腳板才會踏進生活的泥土，成為站在精神高位的人，成為堅守信仰、胸懷理想、超越世俗的人。幾年前我創(chuàng)作話劇《柳青》，就緊緊抓住了作家的“人民性”這一點。正因為心中有人民，柳青才會放棄大城市優(yōu)渥的生活條件，放棄官職，在農村一住就是14年；也正因為這一點，他才會保持清醒的頭腦，始終相信黨、相信社會主義、相信未來，始終關注現實、緊貼時代，急人民所急、想人民所想，為人民抒懷、為人民立傳。“人民性”使作家柳青有了獻身文學事業(yè)的志氣，有了充盈在創(chuàng)作理念及其作品中的地氣，還有了堅持真理、不向謬誤低頭妥協(xié)的骨氣。

作家要為人民寫作，除了要有生活意識，還得有創(chuàng)新意識。創(chuàng)新是藝術的生命，也是藝術的價值所在。雖然寫作往往是回頭看發(fā)生過的事，而創(chuàng)新卻是要往前走還沒走過的路。因此，重復和模仿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大忌。作家、藝術家能向生活學習、向人民學習，其創(chuàng)作自然也能超越一味尋找新題材、謀求新寫法、追求形式感的“偽創(chuàng)新”層面。真正的創(chuàng)新來自永不停止的思想解放。大凡真正的藝術家，都是思想者；大凡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也都閃耀著思想的睿智。莎士比亞的戲劇，傳遞給我們的首先是人性解放的思想；關漢卿、湯顯祖的戲曲，傳遞給我們的是因果報應、揚善懲惡的觀念；魯迅的作品，傳遞給我們的是靈魂高于肉體、精神高于世俗的境界……可以說，戲劇舞臺從來都是承載藝術家使命的殿堂，藝術家通過戲劇去反映人民的生活，去透視社會、認識人生、傳遞思想，這是舞臺藝術最基本的原則。

真正的創(chuàng)新也來自作家、藝術家對生活的高度熱情和深度體悟。當年柳青為寫《創(chuàng)業(yè)史》，當了10多年農民；魏巍為寫千字散文《誰是最可愛的人》，經歷了抗美援朝的槍林彈雨；劉白羽60多歲時還為寫反映西線戰(zhàn)事的作品，帶領一批軍隊作家穿梭于戰(zhàn)場上的貓耳洞與火線之間……而如今，這樣用生命和熱血體驗生活的創(chuàng)作者變少了。或許是當今的生活節(jié)奏太快，或許是因人們的生活安逸起來了，或許是由于網絡、新媒體為信息的獲取與傳播提供了極大便利，不少創(chuàng)作者離生活遠了，離人民遠了。更何況，作家、藝術家即使到生活中去了也并不等于就“獲取”了生活。農民一輩子種地，但并不是每個農民都能寫好他們的生活、都能成為藝術家，關鍵要看創(chuàng)作者能不能從生活中發(fā)現和認識有價值的東西，有沒有扎根人民的正確態(tài)度。也就是說，如何提高“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質量，是作家、藝術家面對的重要課題，如果創(chuàng)作者在生活中采收不到葡萄，就無法釀造出美酒。

話劇藝術最突出的優(yōu)勢，是它反映現實生活的功能。話劇之所以最初能在歐洲大陸產生，并于20世紀初進入中國，此后一個多世紀以來在中國迅速普及并走上了“民族化”的道路，在歷經社會變革中愈發(fā)呈現出旺盛的生命力，也正因為這一點。作為一個戲劇大國，中國的戲曲有三百多個劇種、數千傳統(tǒng)劇目。中國觀眾能迅速接納話劇這一藝術形式并給予它很高的熱情，主要在于話劇能深刻地描寫人生和真實，能快速地反映現實生活，容易與觀眾產生共鳴，這是其他藝術形式所不能代替的。縱觀話劇在中國的發(fā)展歷程，凡是哪個時期的話劇對社會生活、人民群眾的關注和參與程度越高、越普遍，哪個時期的話劇舞臺就越繁榮。

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新時代，作家、藝術家往往還面臨著“三大敵人”。第一個敵人是不好好讀書、不努力學習。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者需要不斷給自己充電，你想給觀眾一百瓦的照明，自己就得有一千瓦的電源儲備。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布羅茨基就曾說過，我們對文學犯下的“最嚴重的罪就是不讀書”。第二個敵人是浮躁，心浮氣躁是一切藝術的天敵。我們不能有了一點成績便總是渴望得到別人的“賞識”，卻不在乎人民是否真的“欣賞”。第三個敵人則是名利的誘惑，尤其是金錢的誘惑。一些人把藝術當作賺錢的工具，是對藝術極大的褻瀆。

如何戰(zhàn)勝這些“敵人”，我想到了一個寓言：一堆木柴被點燃了，棲息在其中的一群螞蟻奪路而逃。突然，螞蟻停止了逃跑，返回身去，浩浩蕩蕩地沖進了火海。因為，那里是它們的家……對于作家、藝術家來說，生活的熱土就是我們的家，哪里有人民哪里就是我們的家。投入人民的懷抱，做人民的學生，不需要有太多太大的豪言壯語，只需有一點螞蟻為了回歸家園而能赴湯蹈火的精神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