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科·沃爾索

近年來，意大利與中國科幻界的交流日益密切，譯介到意大利的中國科幻小說數量逐年增加。根據意大利“未來小說”（Future Fiction）項目官網介紹，目前項目擁有歐洲最大、最完整的中國科幻小說出版目錄1，2017年—2021年共翻譯出版中國科幻小說10部，包括科幻作家合集5部、個人專輯5部。10部作品涵蓋劉慈欣、夏笳、顧適、陳楸帆、韓松、王侃瑜、慕明、張冉等23位中國科幻作家的55篇中短篇佳作，“未來小說”成為世界上主動譯介和傳播中國科幻文學的典范。為了深入了解中國科幻在意大利的譯介與傳播情況，筆者采訪了“未來小說”創始人、意大利著名科幻作家弗朗西斯科·沃爾索。

關于“未來小說”項目

記者：請您談一下“未來小說”項目？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未來小說”是一個有關“未來敘事”的跨文化、跨媒介的多元項目，旨在保持未來文化的多樣性，將當下的生活轉化為美好的未來。未來小說主要經營以下業務：首先，圍繞科幻，特別是非英語國家的科幻，出版紙質版圖書、有聲讀物和漫畫系列；其次，組織科幻論壇及相關科幻活動；最后，為意大利高校的科幻教育提供一手材料。

記者：成立“未來小說”項目的初衷是什么？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我們居住在一個文化多元化的世界中，但是目前英語文化占據了絕對的地位，每個讀者都在閱讀英語小說，關注英語市場，了解英語文化。然而，在中國、非洲、南美等非英語地區也存在大量的優秀科幻作家和作品，遺憾的是他們卻被廣大讀者所忽略。因此，我想彌補這方面的缺陷，挖掘非英語國家的優秀科幻故事，推廣國際科幻小說，保持未來科幻文化的多樣性，我認為這項工作很重要而且很有意義。

記者：“未來小說”項目的出版理念是什么？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我們選擇世界各國與現代生活密切相關的前沿科幻主題進行翻譯出版，例如，增強現實（Augmented Reality,縮寫為AR）2、太陽朋克（Solarpunk）3、生命政治4、人工智能、轉基因技術、大數據、3D打印及生物技術等。目前，我們已經翻譯出版了來自20多個國家，包括漢語、俄語、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波蘭語等13種語言的160多個電子版圖書及60余本紙質圖書。

“未來小說”項目對中國科幻小說的出版

與中國科幻的結緣過程

記者：中國科幻界稱呼您為科幻領域的“馬可波羅”，請問您是如何接觸并喜愛上中國科幻的？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我第一次接觸中國科幻小說是通過閱讀劉宇昆（Ken Liu）翻譯的夏笳的《童童的夏天》《春節》和陳楸帆的《開光》等作品，我被二位中國科幻作者獨特的想象力所吸引，并對中國科幻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和興趣，仿佛發現了新大陸。2015年和2016年，我聯合米奇奧尼（Mincione Edizioni）出版社推出了夏笳和陳楸帆的電子版科幻合集，以及張冉的《以太》和劉慈欣的《圓圓的肥皂泡》這兩部獨立電子版小說。其后，我咨詢劉宇昆，請他提供給我更多有關中國科幻的信息，他向我推薦了當時正在北京師范大學讀書的彩云（Chiara Cigarini）博士。通過交流，彩云博士將她的導師，中國科幻研究專家吳巖教授介紹給我，我和吳巖教授共同甄選了很多中國科幻作品。2017年我邀請吳巖教授為我第一部中國科幻雙語譯本《星云：中國當代科幻小說選》（Nebula: Fantascienza contemporanea cinese）作序，并赴意大利參與我的新書發布會。同年，吳巖教授邀請我參加2017年四川科幻大會。在成都參會期間，我被中國科幻發展的巨大潛力所震撼，回國后，我的中國科幻出版之路就開始了。

2017年至2019年，我6次受邀到訪中國，赴深圳、北京、成都等地參加各類科幻大會，廣泛結識了許多中國80后、90后科幻作家。2019年我受聘擔任重慶釣魚城科幻學院創意總監及榮譽院長。2017年至今，在中國科幻界的協助下，“未來小說”共出版5套中意雙語科幻小說選集，包括《星云：中國當代科幻小說選》、《漢字文化圈》（Sinosfera）、《賽博格中國》（ArtifiCina）、《未來文字》（Futugrammi）和《中國太陽》（Is Sole Cinese）。5部中國科幻作家合集包括陳楸帆的《無盡的告別》（L'eterno addio），夏笳的《2044年春節舊事》（Festa di primavera），韓松的《再生磚》（I mattoni della rinascita），王侃瑜的《云霧》（Nuvole e nebbia）和慕明的《涂色世界》（Coloar il mondo）。

除此之外，“未來小說”還根據夏笳的《百鬼夜行街》（Stanotte sfilano cento fantasmi）和陳楸帆的《開光》（Buddhagram）出版了漫畫書，這在世界范圍內也是首創。

中國科幻的出版流程

記者：您不懂漢語，您是如何選擇中國科幻進行譯介的呢？據我了解，譯本選擇方面，很多國外出版社都以美國市場的科幻小說為導向，您的選擇標準是什么？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雖然我不懂漢語，但是我的團隊里有很多懂得漢語的讀者和譯者，他們可以充當我的“眼睛”、“耳朵”和“大腦”，他們知道“未來小說”需要什么作品。我與錫耶納大學（Università degli Studi di Siena）等多所高校都有合作關系，那邊的漢學教授會推薦他們最優秀的學生來協助我處理文本工作。最近，我們組成了一支8~10人左右的翻譯團隊，譯者們多數具有來華留學的經歷，都是中國文學的愛好者。譯本選擇方面，我們不盲目地以英美市場中暢銷的中國科幻小說作為譯介對象，而是按照“未來小說”的出版理念進行甄選。

由于我和中國科幻圈非常熟悉，很多中國科幻作家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完成稿件后，會直接發郵件給我，然后我將收到的稿件發給我的譯者們，他們閱讀后會把符合“未來小說”出版理念的作品挑選出來，說服我出版。我被說服后，就會聯系譯者簽訂版權轉讓合同，支付版權費用，然后安排譯者著手譯介。這種出版流程極大地提高了我們的譯介效率，因此我們選中的作品不少是從未譯介到英美市場的中國科幻新作。

中國科幻的譯介方式

記者：調查發現蒙達多利（Mondadori）出版社出版的《三體》等四部小說均為英語轉譯，您在翻譯過程中對譯者的要求是怎么樣的？以直譯為主還是轉譯為主？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蒙達多立出版社作為大型商業出版社，其內部出版的流程非常的復雜。我認為他們選擇轉譯的原因可能是轉譯比聘請相關漢學家進行直譯更經濟，大型出版社更多地關注成本和盈利。然而，“未來小說”更加關注的是品質出版。翻譯方面，我們注重呈現中國科幻小說中蘊含的民族文化元素，因此，出版的譯作通常以漢語直譯為主。2019年后推出的3部選集《未來文字》《賽博格中國》《中國太陽》和3部合集《云霧》《涂色世界》《再生磚》共37篇短篇均為漢語直譯。

為了保證翻譯質量，我通常會把作者介紹給譯者，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譯文有任何的問題都可以和作者直接聯系，這樣不但可以保證翻譯質量還可以提高翻譯效率。

中國科幻小說的推廣途徑

記者：您通常采用何種途徑去推廣中國科幻小說？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主要通過以下四個方面。首先，參加意大利和歐洲舉辦的各類書展、各類科幻會議，我們通過展臺向讀者和參會人員推薦中國科幻小說。其次，作為一名科幻作家，我會向意大利科幻聯盟和意大利各類科幻協會介紹中國科幻作品，讓他們知道我在做什么。現在意大利科幻圈都知道我和中國科幻界的友好聯系。2018年《三體》獲得了科幻聯盟頒發的最佳國際圖書獎，科幻聯盟委托我將這個獎杯帶給“大劉”（劉慈欣）。然后，我經常受邀到意大利各大高校進行科幻演講，也會被一些全國性和地方性的雜志及科幻組織采訪，我通常會利用這些機會不遺余力地向大家介紹中國科幻。最后，“未來小說”與那不勒斯、羅馬、錫耶納、比薩、威尼斯等地的孔子學院合作，邀請多位中國科幻作家赴意進行科幻交流，推廣中國科幻小說。例如我們邀請了夏笳、王晉康、陳楸帆、吳巖、張冉等，我還想邀請韓松、慕明等作家，但是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原因，我們只能把線下的活動改為線上進行。這些科幻交流活動讓越來越多的意大利高校學生了解到中國科幻，激發他們對于中國科幻的興趣，為未來中國科幻在意大利的傳播培養了潛在的讀者，這對我們的出版推廣意義巨大。同時，這幾家孔子學院會在我這里訂購一部分中國科幻作為教材，不少學生選擇中國科幻作為畢業論文的選題，我們出版的中國科幻作品是他們寶貴的寫作素材，這一定程度上說明我們的活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中國科幻小說的銷售量

記者：請問出版的中國科幻的銷售量如何？讀者反饋如何？市場前景如何？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抱歉，我對數字不是太敏感，但是根據亞馬遜給我們的銷售數據，“未來小說”年均在線銷售量有2100冊左右，其中包含大約1500本紙質版圖書和600本電子書。同時，我們參與各種書展還可以售出800冊左右，這其中，中國科幻小說的銷售量大約占30~35%左右，也就是說一年可以賣出中國科幻作品大約1000本。這個數量是所有中國作品的總和，不是單獨的一本書的銷量。

至于讀者反饋，坦白說，我不能控制讀者所想，但通過組織一系列的科幻推廣活動，我從很多讀者那里了解到他們很喜歡我們出版的中國科幻故事，并表示未來會持續關注，這令我很滿意。

作為一家獨立出版社，我們的經營理念與大型出版集團不同，我們不是在從事商業活動，我們的工作重點在于出版一些前沿性的、高品質的科幻小說。因此，我們對小說產生的即時商業價值不是太在意，我們關注的是中國科幻可以產生的文化影響力，也就是我們出版物的潛在意義。因此，我們著眼于將出版的中國科幻小說打造成為“長銷書”，而不是“暢銷書”。

對于中國科幻小說在意大利傳播的未來展望

記者：除了“未來小說”，意大利還有哪些出版社或者個人熱衷于推廣中國科幻小說？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出版社方面，《烏拉尼亞》（Urania）科幻雜志曾推出過兩期中國科幻特輯——《神秘的波》（L'onda misteriosa）和《時空》（Shi Kong: China Futures）；2017年—2018年，蒙達多利出版了劉慈欣的“三體”系列及陳楸帆的《荒潮》，2019年ADD出版社出版了郝景芳的個人專輯《北京折疊》。但是，他們的出版都是斷斷續續的，目前只有“未來小說”這一家出版社持續出版中國科幻小說。

我的朋友彩云和我志同道合，她目前在威尼斯大學（Università Ca' Foscari Venezia）任教。我和彩云共同到中國參加科幻會議，期間我會向中國讀者們介紹我最新的科幻作品。回國后我和彩云組織了一系列中國科幻推廣活動，并邀請中國作家參加。另外還有安羅嵐博士（Lorenzo Andolfatto），他的研究領域也是中國科幻，曾任教于漢堡跨文化研究中心，我們聯系頗多。所以一定程度上，我是意大利推廣中國科幻的“獨行俠”，我嘗試著與其他歐洲國家如德國、西班牙和法國建立聯系推廣中國科幻，但是由于經費不足，很難實現。因此，在沒有太多助力的情況下，我只能著眼于把手頭的出版工作做好，享受出版樂趣。

記者：中國科幻作品在意大利的整體傳播狀況如何？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目前來看，市場上能見度比較高的中國科幻作家僅有劉慈欣和郝景芳兩位，因為他們前期在美國獲得了“雨果獎”（Hugo Award），所以他們的作品在意大利的讀者較多，其他中國科幻作者在意大利仍然知名度較低。這主要是由于意大利科幻市場長期被英文科幻主導所致，很少有人有機會了解到中國科幻所蘊含的文化價值，中國科幻發展的巨大潛力，這也是我推廣中國科幻的原因。

記者：“未來小說”項目在推廣中國科幻作品中遇到什么樣的困境？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正如剛才談到的，為了推廣中國科幻，“未來小說”采取了一系列策略，也獲得了較好的效果。出版方面，我們會做好自己，保證品質出版，未來我們還會開發有聲版中國科幻讀物，以滿足讀者多樣化需求。但是，我們畢竟是獨立出版社，我們的預算和宣傳資源有限，只能讓中國科幻小說在小圈子內閱讀，這是目前推廣中國科幻遇到的最大問題。但是，我們對于未來的推廣充滿了信心，因為現在全世界都在關注中國，我相信未來經過三至四年的不斷推廣，越來越多的讀者會發現中國科幻蘊含的文化價值。

記者：弗朗西斯科先生，感謝您在百忙之中接受采訪。目前歐洲新冠肺炎疫情還比較嚴重，請保重身體。

弗朗西斯科·沃爾索：不要客氣，謝謝。2020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期，我收到過朋友韓松郵寄到意大利的口罩，很感謝他們。我和彩云都在期待新冠肺炎疫情過后再次到訪中國進行科幻交流。

采訪者：

王雷宏，北京語言大學語言學系在讀博士生，研究方向為漢英語法對比。

李振，北京語言大學外國語學部在讀博士生，研究方向為中華文化對外傳播。

注釋：

1該說法來自“未來小說”項目官網。

2增強現實是一種將虛擬信息與真實世界巧妙融合的技術。廣泛運用多種技術手段，將計算機生成的虛擬信息模擬仿真后，應用到真實世界中。

3太陽朋克是二十一世紀初興起的一種科幻美學。此新興藝術類型幻想人類通過科技手段，成功解決氣候變遷與污染等當代環境問題，創造與自然永續共存的未來世界。

4生命政治（biopolitique）：福柯后期哲學思想的一個重要主題。生命政治意味著生命進入政治，生命得以政治化，成為政治對象，而政治也獲得生命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