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近日，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作家嚴優作品《諸仙紀：中國仙話八議》。該書對仙話的基本內容和類型進行了梳理，對帶有原型意味的神仙故事及人物形象進行了生動的講述、深入的考辨和解析，對其歷史形象的嬗遞及其社會文化意涵進行了透徹的闡釋，是一本可讀性與學術性、新奇性與嚴肅性兼具的作品。經出版方授權，中國作家網遴選其中《赤松子和他的朋友們》一節發布，以饗讀者。

《諸仙紀：中國仙話八議》，嚴優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年7月出版

本節聊聊由上古傳說人物演化而來的仙人，或者在上古傳說中原本已具有“仙 ”的特征的名人。

赤松子據說是炎帝時期的雨師。所謂雨師，就是主管下雨的人（巫）或者神。赤松子常年服食水玉（水晶），并且將服食方法教給了炎帝。赤松子修道有成，后來進入火中自燒升天了。得仙后，他能夠隨著風雨自由地上下，還經常去到昆侖山拜望西王母，并獲準在西王母的石室中逗留。炎帝的一個小女兒見到他的成就，便跟隨他修煉，最后也得道成仙，跟他一起離去了。赤松子在成仙后也念念不忘服務人間，在帝嚳時代他還回來繼續擔任過雨師。

與赤松子時代接近的，還有容成子、廣成子、浮丘公、中黃子、白石生等仙人。

容成子、廣成子、浮丘公、中黃子據說都是黃帝之師。容成子主要教黃帝玄素之術（房中術），浮丘公教他在古木清泉間棲真，廣成子教他醫藥養生。中黃子又名中黃丈人、中黃真人，常駐的地方有中岱、崆峒山、青城山等。黃帝到這些仙山拜謁他，從他那里領受了九茄之方（一作九加之方）。中黃子留下的《中黃丈人經》是傳說中著名的道經。中黃子有個執意做地仙不上天的弟子叫白石生（即白石先生），當彭祖之時已經兩千多歲，那么中黃子的歲數肯定又比白石生要大很多。所以中黃子并不是與黃帝同時代的人，而是比黃帝早很久的人物，他之所以能夠做黃帝之師，是因為他在那時就已經是得道之仙。

與黃帝同時代的仙人有甯封子、馬師皇、赤將子輿等。甯封子又作寧封子，是黃帝時的陶正，也就是管理燒窯制陶的官員。有異人拜訪他，替他掌管燒窯的火候，還能讓窯中升起五色煙來。異人將這些方法教給了甯封。后來甯封集火自燒，隨著煙氣上下，得道成仙了。人們去察看燃燒之后的灰燼，還能從中發現甯封的遺骨。于是人們將他的遺骨埋葬在甯北山中，從此尊稱他為甯封子。馬師皇是黃帝時的馬醫，擅長為馬治病，有病龍慕名而來求治，也被他一一治愈。后來，龍馱著他升仙了。赤將子輿又被人稱作繳父，因為他常常在集市中賣繳（生絲線，可系在箭上）。他是黃帝時人，到堯時代還做木工。他不食五谷，服用百草花養生，能夠隨著風雨上上下下。

堯時代比較著名的仙人有偓佺、方回等，夏代比較著名的仙人有務光等，商代比較著名的仙人有彭祖、仇生、安期生等，周代比較著名的仙人有嘯父、師門等，秦代有羨門子、宋毋忌等。

安期生是瑯琊阜鄉人，常年在東海邊賣藥，他師從河上公，據說在秦始皇時已經有一千歲了。秦始皇時代往前一千年大致是商朝武丁時代， 所以他最晚也是商代人。六國時期，齊人李少君入山遇險，得安期生救命，便拜他為師，跟著走遍了赤城、羅浮、大垣、玉門及五岳各處山水，吃到了大如瓜的 海棗、大如瓶的鐘山李，得到了神丹爐火、飛雪之方、誓約口訣等。后來玄洲（中國仙話中虛構的仙境之一）派龍虎導引的羽車并數百人迎接安期生過去，師徒就分別了。秦始皇東游時，不知怎么請動了安期生見面，兩人談了三天三夜，秦始皇賜給他各種金玉禮物數千萬計。后來安期生離開，將所得財寶都留了下來，并且留下一封書信和一雙赤玉鞋（赤玉舄）作為報答。在書信中他說：“幾年后到蓬萊山來找我。”因為這個約定，秦始皇后來才派遣徐福、盧生等數百人入海尋訪，但最終鎩羽而歸。秦朝敗亡之后，安期生曾經去見項羽，項羽想封他官爵，安期生沒有接受。后來，安期生又回到蓬萊仙境中去了。

羨門子姓羨門，名高，或名子高（一說子高為字），不知何時人。當年秦始皇派盧生出海去求仙，羨門子就是眾仙之一。據說他修煉自始至終很虔敬專一，最后云中下來一條龍將他接引上了天。他有《羨門子上經》和“羨門子丹法”等流傳于世。后來，紫陽真人周義山在蒙山遇到了羨門子，見他乘著白鹿，佩戴著青髦之節。周義山拜求長生訣，羨門子告訴他：“你的名字已經在丹臺了，何愁不能得仙呢？”

掰書君曰

上文故事綜合改寫自西漢劉向《列仙傳》、東晉葛洪《神仙傳》《抱樸子》、北宋張君房《云笈七簽》、明代張岱《夜航船》等資料。

仙話里有一批早期的仙人，時代上推得很久遠，名氣很響亮，后世各種文獻資料、文學作品都反復提及。但這些人的真實性是非常存疑的，視為傳說人物更適宜。

赤松子又寫作赤誦子。赤松子的時代很早，《列仙傳》說他是“神農時雨師 ”，但當時許多文獻已將炎帝與神農氏混為一談了，因此后世諸多引文會直接改為“炎帝時雨師”。考慮到方仙道號稱祖溯黃帝，經常拉其做修仙得道的背書，而炎帝與黃帝在傳說中為兄弟（同時代），我以為，將赤松子著落在父系的炎帝時代，可能比著落在母系的神農時代更適當。

雨師大致是上古負責祭祀雨神祈禱降雨的巫師，在神話中，雨師和雨神有時會有所混淆。赤松子如果有真人為本的話，其人可能就是上古主祭雨神的巫師，并且因其聲名顯赫而進入傳說。

嚴格地說，赤松子的朋友記錄在案的只有炎帝之少女。炎帝之少女修仙得道后居然沒有專門的名號，并且居然在凡間沒有任何名氣，這當然顯得反常。大概因為赤松子故事算較早期的仙話創作，當時方士們思慮還沒有那么周詳，“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只是順手添加的有趣情節，沒再往下發揮，于是沒能充分利用帝女身份為修仙事業進行背書。將《列仙傳》與幾百年后東晉葛洪的《神仙傳》對比，我們會發現后來仙話講故事的格局和方式還是有很大進步的，尤其是更加懂得利用名人效應了。

赤松子的“赤 ”字想必來自他服食的各種東西—水玉只是其一。《抱樸子》說他夏天采服火芝（上葉赤紅色，下莖青色）；又說他“以玄蟲血漬玉為水而服之 ” —理論上，用玄蟲血泡玉泡出的汁稱作水玉也不很勉強，雖然這個配方推翻了水玉即水晶的舊知識，但畢竟人家跟“赤 ”和“玉 ”都搭上了。最神奇的其實是“赤松子丹法 ”，以千歲藤汁、桃汁等素材通過一系列操作后服食，能夠令人長生，面目須發全變紅—可以想見，赤松子自己就該是這副面容。后來秦穆公時有位仙人叫做赤須子，恐怕也采用了類似的煉丹配方。至于“松 ”，也許松子在他的食譜中，或者他居住在松樹上 / 下。

容成子、廣成子、浮丘公、中黃子都因與黃帝捆綁而聲名大噪。中黃子這個名號，仙話色彩尤其重：“黃”指涉黃帝，“中”是國人對于自身地理位置和文化正統性的體認。中黃子在文獻中的記述很簡略，主要是以他的徒弟黃帝和白石生來襯托。又，《云笈七簽》說人體的胃中有十二神，其中一位就叫中黃子。道教以胃為太倉，是神仙們吃飯的地方，并且是“日月三道之所行也”，胃的位置在人體居“中”，其色“黃”，所以將中黃子安置在這里也說得過去。容成子等故事見后文黃帝飛升專節。

安期生與羨門高經常在文藝作品中并舉。蘇軾詩云：“安期與羨門，乘龍安在哉！茂陵秋風客，勸爾麾一杯。帝鄉不可期，楚些招歸來。”其實，有關這兩位仙人的記載都是只言片語，而且多為側面記錄。

安期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是食仙棗。李白就說“親見安期公，食棗大如瓜”，棗比蟠桃、靈芝更接地氣。許多仙話都將仙丹仙藥比喻為棗，或直接叫做藥棗。《神仙傳》寫沈羲被太上老君召見，“服藥后，賜棗二枚，大如雞子”，棗在延年益壽方面的功能性不可小覷。文人們金風玉露喝夠了，偶爾在想象中吃顆大瓜棗，心里也是甜的。可參看后文長壽食材章節。

羨門子在《史記》中提到過，《抱樸子》《真誥》等書中又寫作移門子、衍門子，后世研究者認為是同一人。文獻中關于羨門子的故事很少，龍來接引他飛升是根據《抱樸子》文句“敬卒若始，羨門所以致云龍也 ”推想的；紫陽真人遇羨門故事是《夜航船》中記載的小片段。唐李益有詩句曰“始知武皇求不死，去逐瀛洲羨門子 ”。羨門子在仙話中的名聲，與秦始皇的追捧密不可分。

主要出處

《列仙傳》《神仙傳》《抱樸子》《云笈七簽》《夜航船》《史記》《真誥》

（圖片皆出自明代王世貞輯次《有象列仙全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