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只海鷗有著形而上的氣質，她有

紙做成的雙翼，飛行在精神濕重的年代

沒有鷹那么高，但也不至于

像家雀那么低。你可以想象

它恰好出現在少年那并不偉岸的夢里

一只海鷗！翱翔在一個深夜，或是

一個曙色未明的早上，馱著一個

執迷的夢：并不曖昧，亦無情色之意

它簡單到也成為了一只翅膀——僅有一只

它想飛起來談何容易。在夢里，他

只記得那飛翔，在盤旋到頭暈后

化為了一頁紙，幾個漂亮的句子。它們

是那般明晰，言之鑿鑿，確定無疑

且赫然落在了那明亮的翅膀上，占據了

一個低調的位置，或是某個頁面的

中縫里。像圣餐會上一個羞澀的孩子

當他興高采烈，試圖大聲誦讀

忽地一道霞光將他從夢中射出

從此那首縹緲的詩篇，便在驚嚇中逃逸

再未能想起半個句子……

——————

*附記：

此詩所記是一個年少時的“發表夢”。

1981或是1982年初夏的某個黃昏，我在教學樓外的山墻邊看到一個場景，幾位同學圍繞著一位風度翩翩的學長，在分享他剛剛發表在《海鷗》雜志上的一組詩，他驕傲的目光投向遠山，另外的幾位則給他以敬畏和艷羨的眼神。一剎那間，我也被那投向遠處的驕傲的目光吸引了。

不久便出現了我的這個夢，我夢見自己在《海鷗》上發表了詩。夢中有同學拿來一本《海鷗》，告訴我說，這上面有你的詩。我大喜過望，奪過雜志開始翻找，但翻遍每一頁，卻未找到只言片語。當我沮喪至極將那本雜志還給同學的時候，忽然他指著某一頁的中縫說，看，在這里！我打眼看去，確確實實有一首詩，下面寫著我的名字，非常羞澀地擠在雜志的中縫里。可是我接過來再仔細看時，又不見了。等他再拿過去，似乎又出現了。這時另一個行色匆匆的人說，這是我的雜志，干嘛在你們手里。一下奪走了那本《海鷗》。最后，我在哭泣中醒來。

這種夢一直到大約十年前還曾做過，算是一個寫作者年少時落下的病，一種可稱之為“發表焦慮癥”的病。

不久前到青島，與詩人歐陽江河一起造訪了青島文聯辦公地，剛好也參觀了《青島文學》的編輯部，而此雜志的前身即是《海鷗》。忽然想起年輕時代的這個夢，不禁感慨一番，回來后寫下了此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