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詩人》

經常對著昏睡的熟人

朗誦紫色的小詩

不為消遣不為掌聲

即便一句半句閑情或鋒芒

也非刻意

內心曲折搶著化為青煙

一個老者喉嚨里的聲響

只傳達三五克分量

 

半輩子寫花卉、太陽、老玉米

頭發白成祖父的時候

紙上出現兒子、孤燈、父親的耳光

夜里小風吃緊

西窗冷照無眠

讀趙令畤《侯鯖錄》

嘆書后日月匱乏

分享司馬光《西江月》

為“相見爭如不見”辯護

 

衰年無意登山

猶記團泊洼的小徑

郊外僻靜處喝水、散步、大笑

做個不痛的菩薩無喜無悲

耳膜破了

還有眼睛

眼睛不聽使喚的時候

用頭腦談話

每天清晨輕咳一聲

人，依然站立

 

《旅人》

——給一位早逝的作家

出發

不為山水美景

不為挽救自我

只愿在暗夜與孤獨沆瀣一氣

讓心底最珍貴的力量化為紙上的船艦

于荊棘之途

不顧同道寥落

 

每次選擇

都如同把自己綁在火箭

向世間哪怕最微小的歡愛、局促及不堪進發

以夢幻般的大度

還世人以剔透

 

將匆匆一生交付

文字可卡因

才華只獻給世間的卑微

令救贖附體

返回時間隧道

畫一彎朗月照耀荒漠曠野

為販夫走卒祭獻豪情

探測自我與詩學的邊界

 

《消逝》

別為天邊流云嘆息

該消逝的不必挽留

 

別惦記有形或無形的消散

一切懷戀終將過去

 

別為踟躕、恐懼和男女之愛感傷

永存的終被語言遺忘

 

別為沉默驕傲

以未來之名將時間鍛造

 

別為成敗焦慮

一切牽掛必將永恒

 

《凝視》

黑夜凝視白天

白天凝視未來

你凝視我

我凝視你

 

海凝視高山

大地凝視天空

站在寒冷而潮濕的沙灘上

天使凝視草原

 

道路凝視旅人

風車凝視黎明

石碑立在陽光里

生命凝視著前程

 

曠野凝視半島

風雨凝視雷電

我立在奇跡背后

如同經歷未來的叩問

 

《往日的晴空》

太陽不以為然的地方

風箏自由翻飛

向世界說明

失重的身體同樣能探知

春天的冷暖

 

白云漂移的地方

是大雁流動的故鄉

朔風呼嘯時節

你選擇飛翔

不知名的蔚藍從不退縮

 

風雨不知停歇的地方

理想祭奠風帆

愿往日碧空

忽略經年聚散

讓云的奢侈不再一無所有

 

《幸福》

幸福的分量

靠遠行旅人稱量

跋涉至曠遠荒原

才能發現成功有多少

 

幸福的顏色

由臥床老人分辨

經歷一次次轉院

才能感悟人間非典型蒼涼

 

幸福的微光

由專注的匠人點亮

越是燈火通明

越是內心寂寞

 

《星辰》

失去年齡及四季

也會慢慢消弭未來

用一次次現實的對話

將藍色消息通知到遠方角落

 

等待憂愁挽回秋的記憶

讓太陽蒙住眼睛

以冬的堅韌

跨越綠色的自身局限

 

《雪》

消弭天地

在八萬里海拔高度

季節失去光環

一萬年的融化

解讀雪天的幻想

 

爐火即將熄滅時彈撥琴弦

不為新的開端唱歌

只為白色的出發

當我冒著風雪去放牧

星群已經照亮了未來坦途

 

梁鴻鷹，《文藝報》總編輯，中國作協主席團委員。中國作協理論批評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報告文學常務副會長。有評論集《守望文學的天空》《文學：向著無盡的可能》《向道與叩問》《寫作的理由》《在場與審思》，散文集《歲月的顆粒》等。出版《阿西莫夫詮釋人類萬年》等譯作。曾獲《上海文學》專欄獎，《十月》散文獎。發表小說、詩歌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