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日

又一次，我重識了新的冬日。

嚴寒中，能聞到煙草的氣味。

縹緲的影子，透過空氣搖晃，

中午，蕭瑟，光線灑落在土城。

 

我還記得童年時的早點鋪子，

蒸汽的后面，人群和建筑變形：

彎彎曲曲，然后向著天空飄散，

我明白那并非真實的影像。

 

但這樣的生活常常凝結起來，

像一顆黃色的糖。

下午，街道，淡淡的微風，

某處存在著一個幽暗的地方。

 

如此繁復，又如此漫長，

穿過落葉，也像是跋山涉水。

旅行者離去了，漸行漸遠。

請將一切放回合適的位置。

 

六 月

她的心臟，有一塊是涼的。

仿佛我曾緊貼著感受過。

突然間夢境讓我回到這里，

眼前的綠色，又變得明晰。

 

我忘記了全部的因果關系。

只有某種昏聵，讓我迷戀。

仿佛這是那個恰當的季節，

涼風中，有一個幽暗的家園。

 

而我的心臟，懸在泥濘之上。

我并非帶著喜悅在漫游。

我只能光著腳，繼續前行，

仿佛這樣擁有眼前的小徑。

 

您并不自由，也并不真實。

夢中的泥濘，一筆一畫地凝固。

我一時經過這片幽暗之地，

片刻的清醒，幫我寫完這首詩。

 

一枚釘子

一枚釘子，深深地嵌入墻壁。

這便是我在幾年間的生活。

但冬天，并非替代短暫的夏日？①

透過蒸汽，街道和人群在變形。

 

留給我注視它的時間很短。

此刻，手上的痕跡已經消失。

中午、蕭瑟，土城的真實。

那重重疊疊，又近在眼前。

 

一切仍然繼續凝固起來。

不必再入睡了，因為這么明亮。

或者，某個悅耳的聲音響起。

而我始終感受那緩慢的疼痛。

注：①引自柏樺詩句。

 

燃 燒

詩人，你的鉛筆尖正在燃燒。

讓它迅速投入那樣的陰影。

石頭在下沉，冰塊在漂浮，

可以想象的，是一場黑暗的巷戰。

 

去建立和石頭的友誼吧，

踩著我心臟上準確的位置。

人們交談編織出的悠長小徑，

可以明白的是那無法預知的斷裂。

 

但仍然是愿望驅使著，始終專注，

始終等待往日漸漸傳來的震顫。

你將如何止住聲音、消息和淚水，

童年的渴慕，仍然在空氣中流亡。

 

外 公

外公，你擁有一位信徒的全部美德，

盡管你并未信仰任何宗教。

那位清瘦、溫和的老者

是我曾經見過的，你的唯一形象。

知道你去世的時候，我身在北京，

恍惚間感受到了家鄉的蟬鳴。

夏至剛剛過去，有一場日環食，

正午時分，南方飄過了大塊云朵。

彼岸的門于是又一次敞開，

我已經認識那條綠色的長廊。

記得外婆去世那晚，已是十一年前，

我第一次看見你流下眼淚，

接著對我講起往事，你的青年時代。

而現在，唯一讓我感到安慰的，

是你們可以重聚了，在時間的深處。

你出生在皖江丘陵的鄉村，

二十歲時入伍，在省城服役，

后來回到家鄉，工作直到退休。

你絕對誠實，從不多言，也不急躁，

唯一讓子女抱怨的，只是過度節儉。

疫情阻隔，我無法回鄉為你送葬，

只能遙遠地朝那個方向跪下，祈禱。

一張又一張，我回顧你過去的照片，

漸漸地，雨點從天空降下，

覆蓋了我所身處的這片區域。

通過冥想，我再次靠近你，

植物的序列開始默然生長，

全部的生活多么嚴肅、精確，

每個人都在經歷相同的黃昏。

外公，你已經重新變得年輕，

與外婆一起，長眠于家鄉的土地，

那里還種滿了油菜、棉花，

紅薯的藤蔓、成片的稻田。

黑暗到來之前，村邊的小河變得

更加明亮，蘆葦叢也悄然晃動，

你融入了永恒，隨著天邊的微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