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的勇氣——我在兒科重癥當心理師》

作者：[法]穆里葉?德羅馬

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

ISBN：9787532180998

出版時間：2022年1月

定價：58.00元

去見瑪儂的哥哥于勒和小鄰居阿克塞爾之前——阿克塞爾只有二十個月大，瑪儂死去的時候，他也在浴缸里——我花了一些時間觀照內心，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我知道等待著我的事有多么沉重，我在準備面對它……當我感覺已經準備好了——提前一點都不行——我就去見這兩個孩子。

我先見了阿克塞爾。一進候診室，我就看到了他。這個滿頭金發(fā)的小男孩正在玩一輛玩具消防車。他的父母一見到我，就叫他放下玩具，向我問好。在同古克賽爾夫婦打招呼之前，我先蹲下來，平視著阿克塞爾：“你好，你就是阿克塞爾嗎？”

阿克塞爾點點頭。

“我是穆里葉。等會兒到了我的辦公室，我再告訴你我是誰，為什么我們今天會見面。來，你先跟我說說，你是跟誰一起來的？”

他給我看他的娃娃。

“還有呢？”

“媽媽和爸爸。”

“啊，對啦！我想也是這樣！”

我起身向他的父母問好，并且跟他們解釋今天的會面將如何進行。

“我會用摩比世界游戲再向他解釋一次情況。最重要的是，在我接下來說的話里，如果您二位從內心深處感到哪怕有一丁點不正確，請相信自己，立刻打斷我，表達二位的看法。”

到了辦公室，阿克塞爾爬上擺在他父母中間的那把椅子坐下。他在這把成年人的椅子上顯得那么小，小小的身軀將要面對的悲劇卻是那么沉重。

“喏，阿克賽爾，你看，我穿了一件白大褂。有點像醫(yī)生，但我不是治療身體的醫(yī)生。小朋友們說我是‘煩惱醫(yī)生’。當一些困難甚至可怕的事情發(fā)生時——就像現(xiàn)在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一樣——我就在這兒，幫小朋友們理解他們將要經歷什么，找到經歷它的辦法。在我們開始之前，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到候診室去，拿你剛剛玩的消防卡車。”阿克塞爾聞言立刻從椅子上下來。

他想跑著去，于是我們一起賽跑來到候診室。現(xiàn)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開始向他解釋死亡的含義。回到辦公室后，阿克塞爾神色如常，從中絲毫看不出方才談話的分量。我拿出摩比世界游戲，和他一起坐在地上。

“你看，阿克塞爾，這里有好多人偶。你選一個媽媽，代表于勒和瑪儂的媽媽。”阿克塞爾找到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性人偶，因為我沒有紅棕長發(fā)的“媽媽”，就這樣吧！“現(xiàn)在，你找三個小朋友，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好嗎？”他選了兩個男孩，頭發(fā)分別是全金色和全黑色，還有一個金發(fā)女孩（和于勒的妹妹一樣）。我拿出好幾個醫(yī)生，放在一邊，同時偷偷把一個很特殊的人偶藏進口袋，之后會用到。

“好了，阿克塞爾，現(xiàn)在我們挑出了所有人物，我來給你講講我理解的、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事。記住，你也可以挪動它們，告訴我你經歷了什么。”

阿克塞爾去拿他的娃娃，然后重新坐下。我開始講悲劇發(fā)生之前的事，三個孩子在浴缸里玩耍。

“他們在玩什么？”

阿克塞爾擺動小人，模仿他們想互相潑水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拿起“媽媽”，把她從浴室拿走。然后，他突然把小姑娘平放在了浴缸里。

“媽媽……媽媽！”他喊著。他在模仿于勒的喊聲。

“是的，阿克塞爾，當于勒看到瑪儂和往常不一樣，他就很大聲地喊媽媽。或許你也是，你很害怕，可能還被嚇哭了。這樣的反應很好！你要知道，不是你向瑪儂潑的水傷害了她。發(fā)生這樣的事，完全不是你的責任。”阿克塞爾的眼睛濕濕的，又拿起了娃娃。當他聽到自己沒有任何責任時，就重新玩了起來。他把“媽媽”拿回來，把愛洛依絲嘴對嘴放在瑪儂上面。

“是的，當瑪儂的媽媽看到她的女兒浮在水上，她非常害怕。她試著讓瑪儂呼吸，這就是為什么她把嘴巴放在她女兒的嘴上，給她送氣。她真的做了所有應該做的事，為了救她的女兒……但是，在那天，我們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發(fā)生了很少見的情況：瑪儂的心臟停止跳動了。”阿克塞爾的眼眶里噙滿了淚水。他爬上他媽媽的膝蓋，在她懷里縮成一團。

接下來幾分鐘，我一句話都沒說。首先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其次，我覺得在這樣的談話里，有必要讓沉默占據(jù)它應有的位置。永遠讓孩子決定交談的節(jié)奏。

突然，阿克塞爾從他媽媽的腿上下來，拿過消防車，他的叫喊聲打破了寂靜：“嘀哩——嗒哩——嘀哩——嗒哩——”

我把人物重新放好，模擬急救的場景，打吊針輸液之類。然后，我把瑪儂放在一個擔架上，把她送到消防車里。這個消防車的尺寸實在不算合適，但是，能親自操控它，阿克塞爾簡直高興得不得了！

接著，這個小男孩站起身，到裝著摩比世界人偶的袋子里東翻西找，拿出一個女性角色。我一下子沒明白他想告訴我什么：“等等，阿克塞爾，還沒結束呢，我希望我們把故事講完。別，先別拿其他人物，我們現(xiàn)在還沒開始玩另一個游戲，這兒還沒完呢。”我向他伸出手，想要過他手里的角色，但他不松開，而是徑直走到房子那邊坐下。他把這個女性人物放在浴缸旁，把代表他自己的小人放到她的懷里。

“哦！你記得沒錯！我們忘記了那位你不認識的鄰居，對不起。我想你應該跟她共同度過了很長時間。你甚至可能感覺到發(fā)生了很嚴重的事，但沒有人顧得上認真向你解釋。你肯定也嚇壞了！”

一行眼淚從阿克塞爾的臉頰上慢慢滑落，幾不可見。他緊緊抓著他的娃娃。

“當時你得多難受呀，孤孤單單被留在那里。鄰居阿姨一定是個很和善的人，但我想，在那個時候，對你來說，你應該最需要媽媽的懷抱。我得向你解釋一下……當如此恐怖的事情發(fā)生時，大人們因為過于害怕、情緒過于糟糕，就會跟平時不一樣。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所以大家沒想到你，沒想到要告訴你的媽媽。”

古克賽爾夫人把她的兒子攬在懷里。古克賽爾先生一只手放在他兒子的頭上，另一只摟著他妻子的肩膀。五分鐘就這樣過去了。古克賽爾夫人向我道謝。

“不，等等，還沒結束。阿克塞爾，我們可以繼續(xù)嗎？”

“好。”阿克塞爾迅速回答。

他從他媽媽的膝蓋上跳下來，坐在我旁邊的地上。

“你想聽我講之后發(fā)生的事嗎？”

“嗯。”

“瑪儂一到這兒，也就是醫(yī)院，所有醫(yī)生都試圖挽救她的生命……”

我把瑪儂放在摩比世界醫(yī)院的病房里，所有醫(yī)生都站她周圍，邊上還有各種儀器和醫(yī)療設備。

“不幸的是，盡管大家全力以赴，瑪儂還是去世了。”

我從口袋里拿出剛才被我單獨收起的人偶，用它代表死去的瑪儂。這個人物非常與眾不同。通常，和它一同出售的還有一個塑料殼，把它套到塑料殼里就成了一個幽靈。它特殊的蒼白面色讓我產生了用它代表死者的想法。我得以向阿克塞爾詳細解釋死亡的含義。

離開我的辦公室時，阿克塞爾十分興奮。他玩著消防車，口中還不停地發(fā)出“轟——轟——”和“嘀哩——嗒哩——”的聲音。這時看到他的人，肯定猜不出他方才經歷了什么。

幾年后，古克賽爾夫婦重新帶阿克塞爾來咨詢。他五歲了，拒絕和他班上的小朋友一起去游泳。一些焦慮情緒——尤其是他父母的焦慮——重新浮出水面。這次見面讓我印象深刻，因為阿克塞爾不僅記得我，而且還能復述出我們一起去拿消防車時我向他解釋的關于死亡的內容。由于其中一部分只有他聽過（他的父母并不在場），我因此更加確信當時的所有努力都至關重要，即使孩子還不會說話。聽著他重復我當時的言語，我感到他慢慢平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