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岷江赴若爾蓋，遇疊溪海子

沿岷江溯流而上，赴若爾蓋

不斷迂回的道路和不斷攀升的道路

是一回事，有著足夠的耐心

置身群山而追趕不上

群山之巔——在盆地

和高原之間，打卡的若爾蓋

以另一種驚艷的方式

出現之前，我們先是經過

劫后余生的汶川縣

然后經過劫后余生的疊溪鎮并停下來

午餐，順便讓手機里面

塞滿疊溪海子的安靜

1933年，安靜的反義詞

曾經在這里大發脾氣

命令岷江窒息，命令岷江的水位

抬高三百米，命令瞬間

成為記憶——活到晚年的

幸存者，已不再拒絕

憑著想象力為我們講述他沒有見過的

山崩地裂，仿佛那只是一種記憶

 

棲山或者余燼

詩歌朗誦會的露天舞臺長滿了

青草和疾風；篝火

是唯一的燈光尚未點燃

 

夏日的寒冷不肯妥協時

藏袍挺身而出；若爾蓋撞身取暖時

扎西措也叫做白瑪措

 

星空下面，有人念了一首短詩

獻給命運；星空下面

有人走向游子般的空曠——

 

不過是余燼，不過是孤獨

不過是年久失修的膝蓋

掙脫了遺產、備胎和紀念品的束縛

 

寄郎木寺

雪山、峽谷、森林、湖泊

村舍、商道、寺廟——

從沒來過的宗喀巴大師設計了

 

這里的存在：白龍江的第一滴水

也是嘉陵江的第一滴水

香格里拉也叫做香巴拉

 

溪流穿過郎木寺，溪流

必須穿過郎木寺——兩個省份

需要一條界線出庭作證

 

或者一分為二，或者合二為一

仙女居住在虎穴，炊煙

羊群、鐘聲，沒有籍貫

 

本地的業余作家再三提醒

郎木寺是個地名，游客們卻不打算

認真領取這免費的教育

 

經幡飄動的高處，禿鷲

在聚集；對好奇的事情

抱有近距離的興趣屬于盲人摸象

 

飯館墻壁，巨大的留言簿

寄存著少女的奇遇和淚水

啊，失眠的青春多么可愛

 

有人試圖用幾行詩闡釋

郎木寺，皇冠一樣的

紅色山崖，始終在不遠處不置可否

 

登高才能獲取完整的朝圣

拒絕登高的身影，只配在郎木寺的

余光里，像來時那樣離去

 

氐羌絕戀

祖國西部，有一個省，叫做甘肅

甘肅省有一個市，叫做隴南

隴南市有一個縣，叫做宕昌

（請注意宕昌的讀音）

宕昌縣有一片山水，叫做官鵝溝風景區

官鵝溝風景區有一個鹿仁寨

住著氐族人；還有一個

金羊寨，住著羌族人——

很久很久以前，部落安寧

如詩篇，爭斗如疆場

復仇的氐族青年官珠遇上羌族姑娘鵝嫚

于是，愛情和愛情的悲劇

發生了：多少恩怨情仇

止于山水相望，愛的結局

輸給童話，梁山伯和祝英臺無非如此

羅密歐和朱麗葉也無非如此

 

草原見面禮

穿過草原的公路，還沒有學會拐彎

穿過公路的牦牛，逼停了

疾馳的車輛；草原上的若爾蓋

只喜歡向一種顏色致敬——

風在高處，叫做經幡

在低處，被稱為草尖上的溫柔

在更低處，是牛蹄印的

部落里，大海沒有理想

我們的目光像一種嶄新的計量單位

披著落日的哈達，詩和遠方

即將在三千米以上的海拔

遭遇形容詞失業的詩和遠方并且樂不思蜀

 

岷江邊

高山草甸的部族沖突無關岷江

官鵝溝的傳說無關岷江

典籍中的宕昌國無關岷江

盛產當歸和黃芪的哈達鋪無關岷江

月亮長途跋涉無關岷江

青春芳心似火無關岷江

今夜無關岷江，羌笛無關岷江

麥克風豢養的分貝無關岷江

除了流淌，流淌，流淌

連源頭的理想和河口的投誠都無關岷江

 

咳，如果岷江愿意回首往事

這將是一首武斷之詩；如果岷江

拒絕流淌（怎么可能）

這將是一首虛構之詩——

為什么任性的陣雨淋濕了江邊的散步者

因為高速公路即將省略愛情

 

天池畫像

美的說明書。大馬力擺渡車的暗戀。

水墨畫的素材，云霧的紗巾濕了，

晾在樹上。雪線下的深淵。

百度地圖無法放大的失蹤對象。

形容詞破產以后的證據。

虛擬的實景舞臺上雪山的傷口永不結痂。

云朵的小鏡子，孤獨不計費。

落葉的明信片，漫游不限速。

把天池視為微信里的飛機場，

山河沒興趣；把微信里的飛機場當作天池，

電信局不答應。比喻失效了，

雨，不再承擔彩色雨披的責任。

 

四個官鵝溝

據說攝影師的鏡頭里至少擁有四個官鵝溝

才算標配——山水的課堂上

沒有一個游客同時遭遇

春秋撞衫（連攝影師也不例外）

官鵝溝的意思是，愛情允許寅吃卯糧

但四分之一的風景屬于殘缺之美

 

雪線以下

雪山缺席以后，森林、草甸

峽谷、瀑布、湖泊，成為最好的輔導老師

替官鵝溝站臺：旅游巴士

胃里吞吐著山河仍在的GDP

有人尖叫，有人拍照

有人默默吸煙，有人

嘗試為愛情詩篇提供一份雨中的

參考答案，以艷遇的名義

 

雪山缺席以后，海拔4153米

成為一個數字；雪崩成為紙上談兵的生產力

成年的熱忱拋錨，攀登

成為木棧道的花樣探索

雪線以上的驕傲，高于云杉

高于所有翅膀的云端旅行

而美顏功能捍衛的浪漫和故作浪漫

只配獻給雪山拒絕使用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