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胡楊的女人 ——給HB

那個擁抱胡楊的女人

無意間，完成了一次對決

以絲綢衣裙的光滑，貼緊五百年生命的粗獷

以纖細的腰肢，溫婉一個王者的尊嚴

以仰望的姿態，托舉對歲月的敬畏

我們看著那個擁抱胡楊的女人

看著那棵被女人擁抱的胡楊

看著她，與另一類生靈擁抱

與現在的生、與未來的死擁抱

與無盡的時間、平行的空間擁抱

看著她，與另一個自己擁抱

我也有過這樣的擁抱

此刻，我為這樣的忽略羞愧——

我欠自己，一個鋒利的擁抱

不識字的女人

這個不識字的女人

是貧窮的女兒

像我們貧窮的母親

被饑餓剝奪受教育的命運

她們的手天生為一口飯操勞

這個不識字的女人

是愚昧的女兒

像我們愚昧的母親

被虛妄之網緊緊束縛

她們臉上刻著：德行

這個不識字的女人

是隱忍的女兒

像我們隱忍的母親

一旦擁有母親這個名字

就把自己的血肉、魂靈整個交付

這個不識字的女人

是無數中的一個

像我們世代的母親

用模糊的背影磨亮歲月、苦難

把苦壓榨出甜

這個不識字的女人

是幸運的女兒

像我們幸運的母親

總會攥緊一截讓自己活下來的繩子

這個會算賬的開百貨店謀生的女人

這個從五歲就開始放羊的女人

這個和娃娃親相愛結婚的女人

這個三個兒女事業有成的女人

這個把異鄉當故鄉的女人

這個以算賬快出名的女人

——這個羞于說出自己不識字的女人

跳舞的女人

她請那個叫杜滿的男同學，彈奏一曲

她伸出右手，邀請他共舞

這是最后的時光，生日宴會就要結束

就要結束。她隨他的舞步起舞

她低估了這個七十歲的上海男人

他額頭用奶油抹出的“王”字

散發著甜蜜和喜感

她差不多已經二十多年沒跳舞了

旋轉的節奏中，她聽不見音樂和笑聲

看不清人影，甚至對面的他

沒有燈光在旋轉，沒有

有那么幾秒鐘，她的時空傾斜

紅湖邊的學生舞廳里，旋轉、旋轉……

那個與她共舞的羞澀男孩

在旋轉中靠近，然后光速般丟失

……

現在，音樂停止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

她看著這雙熟悉的手，有點驚奇

的確，它完成了她賦予的神圣使命

收獲了此刻，甚至很久沒有想起的時光

【張映姝，女，在《詩刊》《詩江南》《揚子江詩刊》《詩建設》等刊物發表詩歌，詩作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出版詩集《沙漏》《西域花事》。現供職于《西部》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