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于春天

你寂靜的影子，屬于春天

屬于日日常新的太陽

那些樹木變換著距離

驗證一種新的秩序

 

你為夢所建造的居所，屬于春天

屬于漸漸亮起的星辰

那些曾被云層遮擋的天空

還原出空曠與高遠

 

這一天

我們并肩走在暮冬的田野

撥開蔥綠的藤蔓，找到

一把屬于春天的鑰匙

我們儲備糧食、花朵，與果實

以填滿時間留下的縫隙

以搬開黑夜留下的暗影

而這世間所有的停駐

屬于春天的

必為光芒所照耀。

 

夜色中的水仙

即使在夢中，你都能認出

這夜色中的水仙

她是散發香氣的燈盞

驅趕著一絲一縷的黑暗

 

那些黑暗曾潛伏在日光之下

以花的形態示人，以

水中的倒影，照見

一面洞見春天的鏡子

 

鏡子是月亮的姐妹

在夜色中反復打磨

直到黎明的香氣

溢出新的一天

 

水仙花穿過夢的鏡子

推開一扇窗

另一個世界，便

不再為你躲閃。

 

醒來

一

影子醒來時

發現自己的主人不見了

他跳出一個與他不相干的夢境

又躍入一個四維的世界

 

二

那時他化為一片葉子

而枝頭還不是他的主人

任由他化入泥土 并于碎滅中

被層層黑暗裹挾

他在寂靜而迷茫中游動

失去了主人也看不到自己

他掙脫根系們的擁抱

繼續游入更深的熔漿

 

三

他的游動使自己急促不安

尋找一度陷于自我毀滅

他徹底清醒于滾燙的居所

眼睛被澆滅后又煥發光芒

 

四

影子奮力沖出重山

引燃正午的空氣

海水流出藍血將他清洗

熔滅的雙足又再次長出

這一次，他終于真正飛起

 

五

影子以更遼遠的目光

去尋找自己的主人

事實上，他早已失去自己的主人

影子尋找的

——是可以照耀他的光

那時，消失的終會重現

 

很多道路向夜晚敞開

很多道路向夜晚敞開，向白晝

發出盛情的邀請

他們迫不及待地出發，或開車，或徒步

或提燈，或歌唱，或交談

他們握著手，探討衣食住行，交換

塵世所獲和所失

 

很多道路向故鄉敞開，他們

的喧嘩使交通一再阻塞

人群四散而去，靜默的黑夜

覆蓋了世界的最初

 

只有一個人低頭前行，甚至

吹滅了唯一的燈籠，他深知

——唯有孤獨

才是通向靈魂故鄉的捷徑

 

辨認之詩

有時候，下午是一杯茶的反復，樂音浮現出長發

一陣北風造訪了窗臺，內心的浮塵被少年打掃

那些椅子終日坐滿孤獨，如今又再次喧嘩出寂靜

試著把自己裝進一面墻體，整天對著它說話，而你

怎樣也穿越不過——這無形的路障

 

好吧，讓我們重新辨認，從一首歌中

掙脫，從一首詩中遙望

在塵世，人們早已習慣于掘墓，以告別為榮

而我們卻擅于點燃自己，并且樂此不疲

在水中看到火光，在黑夜里觸摸下一秒

其實我們太想活在此刻

讓靜默的花兒凋落、頹敗，也勝過

沒有見證她的絕望

在塵世，我們要擅于失憶，擅于自欺欺人

讓他們以為我們瘋了，世界才可以

在我們手中存在得徹底

 

我從永恒之處來看你

接到你的來信，我便即刻出發

——從永恒之處來看你

 

而這個塵世早已沒有永恒

他們哭，他們笑，他們生，他們死

寂靜的你在人群中，顯得那么溫暖而孤獨

 

你從永恒之處來，看顧時間與生命

你試著給我寫信，塵世逼出內心的墨汁

而當來信在我夢中展開，淚水即刻愛上了黑暗

我從永恒之處來看你

——僅僅是看你

 

抱頭相認

以詩為證，讓我們抱頭相認

從一首詩里交換靈魂、信任、堅強，與真摯

而儀式必不可少，相信一場冬天的雪

可以召喚堅定的羽毛，這生命熱愛的本質

那些血液已被取出，從你口中流出的

第二次生命，是上蒼兌現的沉重諾言

 

在塵世，肉身喜愛貼上標簽，而靈魂沒有性別

以詩為證，讓我們抱頭相認

在前世，北風擅于把黑夜吹成兩半

而今生，光芒把一天恰如其分地聚攏

永恒由此將時空重組，破碎的一切

必將在緊握的手中復原，而太陽

總在被命運澆滅之后

必將被一個清醒的夢擁抱、點燃！

 

像在生活一樣

要活得像在生活一樣

這是音樂向她發出的邀請

不須做任何的準備

完美的一天就這么開始

 

從來都不是一個潔癖者

她總對塵埃熟視無睹

并且認定自己是它們其中一員

此刻，她只想投進水中

化為蓬松的拖把

把所有的塵埃統統趕到下水道

投進水中再擰干，如此反復

反復出一個屬于她的世界

 

要像在生活一樣去活著

比如把米放進鍋里，加水反復淘洗

米白的淘米水多美，濃得像牛奶一樣

她確定這樣做出的飯很香

香得跟她平常所吃過的太不一樣

 

是的，要活得像在生活一樣

又如她在夢里看見的一頭大象

那是智慧與笨拙之間的意象

只是那頭象鼻子很長，卻看不到牙

沒有牙的象注定沒有好胃口

于是，要像真實的大象一樣，去生活

要從夢中醒來，做一名偉大的馴象師

要活得像一點，再像一點

——直到接近自己的內心

抵達自己想要的生活

 

陽臺，或牧光人

陽臺是一個流放地，在早晨或是黃昏

一件件衣服懸吊著，像懸吊一個個庸常的日子

在日子的身上，水分是被驅趕的對象，無論

你承不承認，

無論陽光在不在場，晾干是最終的目的

而抵達是我取下的姿勢，抬頭的瞬間

一絲光芒閃過，我雙手合十向著遠方

奇跡的誕生不是毫無道理，

必須輕輕地取下一個日子

必須取下無知、怨恨、自私和冷漠

 

每一件衣服都將被命運曬干

每一絲水分都會被天空帶走

陽臺成了一個歌臺，我愛上這停駐的片刻

此前那些關于生活的動作必不可少，盡管

那么瑣碎、繁復，而充滿失望

 

——是的，我愛上這短暫的愿想，

陽臺是我的流放地

我把日子投向遠方，在每一個朝夕晨暮

親愛的牧光人，你把我的靈魂

喂養成另一個太陽

◎作者簡介：林程娜，1984年生。廣東揭陽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第三說詩群成員。有詩作入選“在地鐵邂逅詩歌”中英文化列車。著有詩集《那一刻藍色的倒影》《光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