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黃昏

 

黃昏一群麻雀

燃起繁茂的光焰?天空引擎里

加速發動和滑行的云朵

掠過屋頂

 

所有和睦家庭

某種美好生活的窗戶一一打開

目力所及?處處閃起的燈光

照亮人行道

覺察到街上更多的美女在涌現出來

在經過時?世界停止了衰老

覺得羽衣或白晳長腿

如同多立面分割著光的棱鏡

使日子與眾不同?臉色紅潤?內心愉悅

像水果一樣豐碩和馨香

空氣慢慢釋放

 

而一剎那間城市的波峰

形成一種猛烈的潮流?尾氣里

或車窗里那些半百年紀的面孔

按急喇叭

凝眸中?閃過了

六十年或一萬多個小時

 

在一個垂眼背駝的老嫗后面

 

低到前額的路

在一個垂眼背駝的老嫗面前

凝視或飄過現在的影子正在流淌

干癟臉龐?如同一根湯勺

攪著緊縮的腹部

和沿路的樹影

 

同樣我每一分鐘緊隨其后?良好的脊椎

開始變形?空空的胃里沖進一團

碎化化的霧氣

閃閃爍爍的瀝青路面?像是

浸滿喘氣的壕溝?在掠過胸脯時

類似一種寒冷

一道昏暗的光

從靈魂里放射出來

 

明天永遠不知會是什么

明天或許我還是我?或已不是我

另一片天同樣的一條路

左腳向前?右腳顫動不已

一種況味

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從脖子上

聽到干枯的樹葉

紛紛飄落

 

退休書

 

因為尋常

因為美好時光沉穩蔓延

簡單得如同普遍規律?在邏輯中存在

一把對著窗口的椅子

歇下了性情和身影

 

居室浸入黃昏光中

窗戶上金屬和玻璃的規格尺寸

與晴天?或雨天?或胸腔

有著關聯的比例

奪眶而出的面積和遼闊以及意識

靠著云朵或世間的萬事萬物

覺得真正空閑的舒適坐姿

不僅經歷

還很無限

以至徜徉的豐富心境和專注

常常燒煳廚房的烹煮

氣味淌過客廳

 

這種吮吸混合著呼喊的空氣

一個人體?沒有絲毫

一點陰影

 

而從里到外的柔和光色

或月光溶溶的日子?一盞明亮的燈前

飛動的蛾子?總有一些鱗粉散下

飄過頭頂

落到地上

 

陽臺上的玻璃是面觀光的窗口

 

我經常在一面玻璃中觀光

視野攤開扇形的內心寧靜

石榴樹長出新芽?落下一片枯葉

鶇鳥短暫停歇?為一只饋贈的蟲子啼鳴

日出日落?攔腰抱住的房子

露出興奮的光來

又在光中暗淡下去

樓群縫隙中橫過的一截變色山體

從淡藍到墨黑?跨過廢棄的白晝

空氣沉寂

樹枝搖曳

留下行人走過后的路徑?吞沒所有面孔

而街燈亮的時候總是一點兒大

接著就有夜晚的刺眼光芒

使推送過來的人影

變成一個自己實際站立的姿勢

這樣日復一日

玻璃就像一爿天空

我總能看到月亮與星球的分離

星星一片繁茂

 

中間

 

一個老人站在窗口

一個老人悄悄走在細長的人行道上

一個老人盯視墻皮脫落的新鮮窟窿

時辰變成境地

境地是種一分一秒的瞬間

 

身邊車流呼嘯

背后六十歲以下的龐大人群?在飄出

垂下的白發姿態

 

沒有臉孔?沒有嘴唇?遠處的心臟醫院

門開著?一旁盛開牽牛花的公園

同往常一樣

 

詞語默默落下

我觸摸的血壓和脈搏跳得穩定而正常

唇?臂和肌腱還在豐富的力量之中

 

商店招牌閃閃發光

汽車走走歇歇?懸掛的燈光信號

夾著聳起的黃燈

 

音響震動了起來

節奏的調子繡出廣場的綢扇

我在中間?看到一個老人在窗口

一個老人走過人行道

一個老人盯視著墻上墨漬一樣的窟窿

陷在灰黑的顏色里

 

我為一條小巷注明日期

 

小巷是城市的一根肋骨

被滾燙的陽光曬得發軟

使走動的腳步聲響?俯臥在地

尖銳的身影?穿透了

洞窟般的窗戶

 

我想為這條江南小巷注明日期

兩邊斑駁的房屋?光在脆化

午后的寂靜?殘存的末端

是鄰里關系和門窗默不出聲的時光

這跟時代無關

也跟磚塊松動沒有關系

最后的幾扇門

每垛墻只在回憶先前最早的一個早晨

每面壁都在回應彼此的稱呼

就像遺存一樣

樹叢間的蟬語

斜著從爬滿苔蘚的屋檐

落下一粒活著的微塵

 

小巷陷在樓房中間

在城市的腹中隱忍一種疼痛

被瞧著的樣子

站在了不穩的地皮上

我擺弄一把鑰匙?在墻上

刻下公元某某年九月二十六日中午十二點

朱廳弄鋸齒形的日期

    王學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參加《詩刊》第十屆青春詩會。獲《萌芽》《十月》《詩歌月刊》年度詩人獎；獲《中國作家》《揚子江詩刊》雙年度詩人獎；獲《詩選刊》年度杰出詩人獎。出版《飛塵》《可以失去的虛光》等9部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