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土記

 

大雪覆蓋了所有

論述、語言和手機頁面

(攝影師對著天空發呆

他對灰暗著迷，對白色著迷

實際是鏡頭對隱喻的著迷

那么輕的東西無以描繪)

控制的和被控制的——

我在這一刻的狂躁中醒來

 

鳥鳴掩埋，鳥兒從一小塊裸露的土地上

叫出饑餓

在我的聽覺上砸出一個荒唐的小洞

從大雪落下的密集中

砸出一個縫隙

 

在多喻性中，我是單一的喻體

(我寄于白色，將最軟的部分

視為融化，雪憑空飄來

我在千萬朵花間站成無助之人)

也將是喻體的單一

 

饑餓持續，鳥兒在它自身的潔白前

誤食人間煙火。而背陰處

積雪遲遲不肯化去

 

沉默記

 

雨季如此漫長，除了霉變的黃昏

剩余的，都可曝曬靈魂賬本

 

黃昏是個混合體，在沉默中

割裂開來。暗影俯下身

看見泥土活著，它在講史

給植物聽。葉子搖擺

雨水滴下，像個回音

 

它們在說些什么？泥土正被掏空

慢慢消解長夜，植物沉默

暗藏火焰。它的發泄方式取自人類

——在蟬鳴中聽寂靜之聲

 

這是當年的一個片斷

現在泥土在建筑物之下

人聲鼎沸，它仍講它的歷史

傾聽者是雨水，它滲入故事深處

聽啊聽，直到黃昏被打斷

 

它們同時站立起來，身披沉默

外套，素不相識似的

各自走向路燈的盡頭

 

過江記

 

過江有多種方式

劃船、行橋、泅渡、飛越

多數時間我選擇驅車

在時速二百公里的動車之上

有點飄。多數時候我僅為飛越

外婆的小船和外公的泅渡

多數時候，長江消失后

又哭著回來

 

這是滬蘇通大橋之前的長江

江水線性，波浪線性，舟楫線性

我和外婆的軌跡線性——

隔江而成訣別的線性。兩岸平行。

兩岸永不相見

 

大橋是線性的，來來往往

上上下下的建橋人是線性的

延伸更是線性——我們的距離

是段線性的共天秋水

 

江南線性，它用淤泥涂抹晚霞

用跪爛的膝蓋修補落日

隔岸觀天，鐵皮船駛入風暴

而打谷場的燈不可過江

我們都曾濕身于一個星夜

 

船隊線一樣駛過，橋下的江水

仍懷當年之勇。在橋上

有點快的速度中，我渴望

外婆的船槳，像劃過一根根斜拉索

但一切線性正在勾搭

 

夕陽在玻璃上照見自己

被線性分割。但和昨日有所不同

不久它將回到小船

外婆也將回來

和生前一模一樣

 

結 論

 

鏡頭轉動，焦距是一朵花

在蜜蜂眼里所忽略的行程

它嗡嗡地飛向你，含糖的頭頂

此刻，不可摁下懸停的快門

 

她對著油菜大吼一聲

——你這妖嬈的黃

是誰給了你從真實前往虛無的美

是誰過度使用了擬人的手法

 

而菜花并不滿足于她的片面性

她向鏡頭發問，站成無用的畦

難道不是有用的障眼法

 

蝴蝶摘下生銹的眼鏡近似盲飛

這種結果和顏色是什么關系

和蜜蜂的有聲讀物是什么關系

四種結論在同一枝頭

被懷疑，被悄悄更改

 

一地黃改成一地白

（蝴蝶盲目的白替代了蜜蜂的黑）

它們得以攪動

得以潑向你漸漸收斂的吼聲